之前和她聊天中我知道她和丈夫分居两地，他在Perth，她在这个边远小镇有一年多了，他圣诞节会来看她。我一直好奇，分居应该不是工作原因，因为她很容易在Perth找到同类型的甚至更好的工作。但这类好奇，除非对方提起，我不会主动问的。
她在一些话题里会提到他，但我只是她女儿的年纪，她并没有跟我讨论过她的婚姻细节，我只知道他们都是第二次婚姻，这在澳洲很常见。有一次她问起我和前男友分手的原因，我大概讲完之后，她说relationship都很复杂很难的，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在一起，总有磨合总有妥协和让步。
圣诞节她丈夫来看她，我在镇上遇到他们，打了招呼闲聊几句，离开时我听到她在给他介绍小镇。我纳闷，这么说来她在这里一年，这是他第一次来看她。可能因为十小时的车程、偏远地区航班价格昂贵以及假期安排问题吧。
新年夜我和另一对couple来她家后院看小镇的烟花，然后喝酒聊天。她家很漂亮很温馨，很多绿植很多蜡烛很多装饰品，厨具一应俱全，很多复古家具，甚至主卧她睡的床也是自己买的，和我那种酒店式暂住极简风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她说她老公来的时候惊叹，这里完全就像是她复制了另一个家。
嗯，看来圣诞节果然是他第一次来看她？如果默认“她老公来的时候”指的是前几天。
这对couple和她认识了很久，但有大半年没见面。随便闲聊了我来自哪里以及接下来的计划，就关心地问了她副业的进展，然后问她和她丈夫怎么样了。作为非英语母语者，加上他们年纪相仿而我仿佛是另一辈人，那天我更多是听众，旁听到了如果不是这对couple在的话她不会和我聊的婚姻故事。我出于礼貌和边界那天晚上并没有像平时和她聊天那样抛出问题，一个问题都没提。
“还行，他圣诞节期间来这里住了一天。前段时间我回Perth办事时在他那里住了一晚。我们没有讨论关于这段关系本身。
“嗯，圣诞节在我这里时还好，因为这是属于我自己的住处，我感觉更有掌控感。住在他那里时，确实感觉有点weird，没有我在自己家里这种舒服和自在。但其实我们搬去Perth时，是我花功夫找的房子，是我布置的整个房间，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不过我从一开始就只unpack了我的日常基本用品，其他东西都一直处于随时可以搬走的打包状态。我搬走的时候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然后看哪些箱子是我的就告诉搬家公司放进卡车，很快就搬好了。
后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很生气。我不仅对这个事情本身生气，我更对我自己生气，我生气我竟然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生气我在这件事里也有责任，我好像有contribute to这件事。”
我想起来，上次因为爸妈家里有事要回Perth时，我傻乎乎地问她多久回一趟Perth，她说她尽量两三个月回去一趟，但前段时间因为太忙挺久没回去。现在想来，她回Perth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家的。
“我遇到他的时候我有将近20万澳币的存款，现在我所剩无几。这么些年都是我在付钱。我们跨州搬家，我们的很多日常开销，都是我在支付。
我不确定我们是否会分开，但我和我的兄弟姐们们交代，我不想在现在讨论遗产的问题，但因为我目前的情况我需要提前说，如果将来涉及到了遗产这件事，请直接把遗产给到我儿子，不要有任何经过我的账户的动作。我不想让我们家的财产流到他和他的孩子手里。我的兄弟姐妹们也都理解这件事。
“没有，我和他没有孩子。我倒是想着，要是和他有个孩子也挺好的。
“我会让我儿子把财产重新投资，作为首付买一栋房子，房子在我儿子的名下，我来支付房贷。我会和我儿子签订租约，证明我在租用我儿子的房子。如果我这段关系结束，那么这些财产是我儿子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就不属于这段关系中的财产，他没有权力碰。如果我们不分开，那么我依然是在租用我儿子的房子，向我儿子支付租金。
“如果真这样的话，到时候我需要考虑工作的问题，我需要一个稳定的工作支付房贷。我不确定我可以在这个公司工作多久，我很喜欢这个小镇和这个工作，但不一定可以长期做下去。我需要考虑是否Perth更容易有稳定的工作。
“就像我对你说的，所有的关系都很复杂的。”她对着我说。“人们说，心电图是一起一伏的，关系也是一样。如果谁跟我说自己在关系里是一半一半的状态，我不相信。有时候这个人占据了75%，另一个人就只剩下了25%。有时候一个人占据了35%，另一个人就可以有65%。”
那对couple附和着同意。我在心里好奇他们是否也在回想他们关系里不同阶段的状态。
“对了，你们有听说我前任丈夫截肢了吗？对，我一点也不对他感到抱歉，如果这个世界上我对唯一一个人没有同情心的话就是他。我更多是对我的孩子们感到难过，因为他们的父亲是这样的一个人，因为他们的父亲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医生25年前就警告过他，如果他不解决他酗酒的问题，他会发生什么事，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医生警告他，如果他不戒酒，两年内会有糖尿病，两年后他查出糖尿病。医生警告他，他的牙齿会掉，五年后他的牙齿都不行了。医生警告他，如果严重会需要截肢，二十年多后他截肢了。
“当时我们去治疗，医生说他可以先试着每周有两天不喝酒，比如周二和周四不喝。周四晚上我做好孩子们的饭和他的饭，因为他的病对饮食有很高要求，所以我要单独为他做一份饭。我做好了两份饭，看到他手里拿着啤酒，我在想，what the hell is this。我问他，不是说周二不喝酒吗？他对我说，亲爱的，这是啤酒，不是红酒，没关系的。我一下子打翻了他的饭，如果他自己都不行动，我专门给他单独做这些饭又有个屁用。
“他酗酒已经严重到没办法运营我们的公司，早上十点半他已经醉醺醺的了，这样怎么工作。但我们的公司是和我们的房子相关联的，我很失望也很生气他根本不为孩子们考虑。当时我们有两家店，我在一家店从早上七点忙到下午四点关店，中间还要去接送孩子，另一家店我们雇了一个人顾到四点，四点之后我飙车过去继续营业到晚上关店。晚上回家还要不断回复邮件，供应商、工人、合作方，所有人都在找我而不是找他。后来我觉得这样不行，我撑不住了，我告诉他我不做了。一年半后他关了一个店面，再一年后他告诉我他要停掉这个公司了。我说，很好。
“因为停掉这个公司至少保住了那个房子，至少让我的孩子们有家可以住。”
“听说你又当外婆了？”那对couple问她。
“是的是的，是个女孩子。”
“恭喜恭喜。有照片吗？”
“没有照片，只知道名字是XX。”
“和她还是没有联系吗？”
“没有联系。前段时间因为我家里的事情，她外婆试着和她联系了一次，但没有谈太多。她没有回来参加家里的事，社交平台也依然屏蔽了我们所有人。”
在这之前我不知道她女儿拉黑了他们全家人，不和她说话。我只听她讲起过她女儿几个月前刚和第二任丈夫有了个小孩。我当时还说，哇那你就是外婆了，你看起来很年轻，根本不像外婆。她说她这都已经是第二次当外婆了，她女儿和第一任丈夫有个小孩。
她每天带妆上班且眼妆很浓，工作起来井井有条且精神劲十足，偶尔妆比较淡的时候可以看出来疲惫，不过白人和亚洲人的年纪对彼此来说都是个谜，我确实看不出来她的年岁，可能比我妈年轻点，盲猜五十吧。
新年夜那天知道她59岁。后来有一次看到她不带妆也没有做发型，确实能看出来白人老去的样子，不比我妈年轻。因为和平日里看到的她的形象的反差太大，其实有点震撼到我。另外，我要给我妈买她提到的增发的洗发水，牌子是NIOXIN，她说她刚开始用的时候晚上洗完头都没办法睡觉，因为能感觉到对头皮的那个刺激，前段时间她妹妹见到她也说她头发变厚很多。
她跟我说过，她很喜欢当妈妈，当妈妈是她最喜欢的工作。我问她这是不是因为她的妈妈是个开心的妈妈，因为我个人的体验是，我妈妈不是个开心幸福的妈妈，所以我对做母亲这件事没有一点兴趣。她说，不是的，她妈妈并不是个开心幸福的妈妈，她和她妈妈也并不亲近。但也正是因此，她做妈妈后，非常鼓励和支持她的孩子们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不judge他们，不否定他们。“但唯一要求就是，如果你遇到了困难，或者犯了错，一定要来跟我说。我从不会因为他们犯错误而生气，我因为他们犯了错误不来找我而生气，而抱憾。如果你犯了错来找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如果你不来找我，这个错误可能会滚雪球越滚越大，最后让你悔恨终生。之前有一次我儿子因为什么事来找我，我当下非常震惊，我压着火气表面淡定地跟他说，我们明天再讨论。我已经忘记具体什么事情了，我完全不记得他们犯过的错，我只会记得他们不来找我的那些事。第二天，我和我儿子坐下来，冷静地认真地讨论解决方案。我儿子经常这样做，但我女儿，我跟你说过，典型的澳洲party女孩，总是在遇到事情时瞒着我，等她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已经没办法解决了。”她确实说过她儿子的择偶标准是她女儿的反面，因为他亲眼看到姐姐作为典型澳洲party女孩如何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
有一次聊到我接下来的计划，她说，你可以在年轻的时候各处旅行各处走走，非常好，因为如果现在不做，你以后也不会做的。她妈妈管教严格也不鼓励她做这些事情，她也不是个叛逆的小孩，所以没在年轻的时候去旅行，非常可惜。她曾经想着等老了就会更自由，财务上也会更有底气，就可以各处旅行，但现在看来，明明是年轻时候财务上更有底气，现在一团糟，时间精力财力都不允许了。
她总是鼓励她那只想赚钱只想工作的儿子要趁着年轻赶紧去旅行。她儿子说，妈妈你会想我的。她说，我现在很想你了，但我还是想让你趁年轻多走走，不要老了后悔。她甚至开玩笑说，如果她儿子来看她，要介绍我们认识，说不定他会被我吸引，和我一起旅行。有次我跟她提到我在看一些澳洲和其他国家的志愿者项目，想让我弟出来看看世界，她说南极很好，她一直很想去南极工作和生活，但那边医疗资源有限所以对工作人员有健康要求，高血压什么的没办法通过体检。于是她老跟她儿子说让他去南极工作，他那么健康，体检什么的肯定一下就能通过，到时候就可以经常给她发那里的照片和视频，就像她自己去了南极。
那天新年夜，那对couple先离开，她没有再提起过自己的故事，我也默契或者应该说礼貌地不问。倒讲起这对couple的故事。聊天时他们提到过自己的年龄，54和51，姐弟恋。她也是姐弟恋，差7岁。
他们都是英国人，从口音也听得出。他们有只不那么漂亮但可爱又粘人总想亲亲的狗狗。我问她，他们的狗狗是从英国带过来的吗？
不是，他大概十几年前来到澳洲，可能是十五年左右吧。狗狗现在七八岁的样子。他在英国曾经结婚，有孩子，不确定他来澳洲时是否已经离婚。她十几岁从英国来到澳洲生活，二十多岁结婚，离婚，从没有过小孩。后来他们在澳洲相遇，结婚，一起生活。他们之前在这个小镇生活时和她一起工作，后来去其他地方房车旅行了有半年，离开后发现还是最喜欢这个小镇，最近刚刚回来，正在考虑在这个小镇买个房子但手头有点紧张。
我大概不会有机会知道她在这段婚姻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知道她女儿为什么拉黑了所有亲戚，也不会知道她无法解决的她女儿的错误是什么，或许也是婚姻吧。
那天新年夜半夜才洗漱睡觉。我没有沾床就睡着，睡前脑子里不断浮现《婚姻故事》那部电影，仿佛又看了一遍。
202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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