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机长Don,未见老Don时,一起房车旅行的朋友Mitch一直滔滔不绝地和我渲染老Don的背景和身家——他是W市的前市长,家里一尘不染,经常几个工人轮番打扫,有8架飞机,等我们去看他时,他一定会邀请我们坐他的私人飞机。

等我们到了老Don家的时候,你言行举止可要注意着点,他一本正经地嘱咐我。

我确信不已,憧憬着接下来的见面和飞行体验。

刚停车,我迫不及待地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却是破败不堪的牛圈和羊圈,挤牛奶的工具,锈迹斑斑,横七竖八地散落四处。上十只灰黑色的野兔像一陈风似从荒芜的灌木丛跑出来,天上的飞旋的老鹰瞬间俯冲而下,却铩羽而归。野兔们很聪明,一眨眼地功夫,已经钻到了一间废弃的房子里去了。


朝院里走去,几十辆废弃的汽车凌乱又整齐地停放着,个个都似开膛破肚地敞开着,零件东倒西歪。12月的新西兰正值夏季,生锈的味道混在温热的空气中破鼻而入。后知后觉的我这才醒悟,Mitch原来讲的都是反话,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更令人吃惊的是,院子里竟然有一个大大的墓碑,但也是破败得不堪入目,而墓碑旁边是则一个张得像血口大盆似的勾机。再放眼望去,院子里还散落着几座墓碑。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脑海里打了无数个问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把人安葬在自家花园里?而安葬的人,又是谁?


眼前坐落着两层木制的房子,琉璃色的玻璃窗折射着太阳,让客厅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光影。房子周围被各种种样的柠檬和橘子树围绕着。金黄的柠檬熟了,被风吹落在半人高的杂草丛中,无人问津,任由其自行腐烂。看得出,这座房子曾经被好好地照料着,今日的杂乱破败似乎在诉说着无人问津的故事和经历。

还没有见到老Don本人,他的狗Charlie就提前出来迎接,汪汪地叫着往人身上蹭。异常地热情和欢快,似是长期没有见到造访者了。我下意识地躲开,因为狗狗的尿骚味和食物的味道实在太大了,应是多年不曾洗澡了。但是Charlie 还是没有放弃,依然不依不挠地求爱抚,我顺手抓了它几下脖子,它就乖巧地顺势躺下来哼哼唧唧地示意你继续。

再往客厅里走,狗狗的屎尿味和房子久不经打扫的酸臭味混合在一起,我忍不住不停地打喷嚏。抬头一看一扇扇的玻璃窗,都紧闭着,像是守护着主人的秘密似的。

客厅尽头有一副巨大的暗红色的大棺材,盖子不知所踪,就这样突兀地摆放在桌子上面。随行的Mitch若无其事地走进去,眉头都不抬一下,见怪不怪了。

Don安然自若地坐在客厅里,看到我们到来,也没有起身迎接,更无茶水茶点的寒暄。这和一贯好客的新西兰人迥然不同,平常造访朋友或者谈正经事,没有一杯奶茶或咖啡,新西兰人都无法打开话匣子。

Don仅仅是和朋友Mitch点头示意,连探个身都没有。令人咂舌的是,他身上极其不合身的裤子,明显地短了一大截,腿脚处还破破烂烂。

75岁的他,头发已经全部发白,并且很长,看样子是是很长时间没有理发了。一顶破烂的帽子在他头上不协调地耸搭着,仿佛随时要从凌乱的毛发中逃离出去。老Don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似的,两颊上深陷着大窝,一讲话才发现只剩下几颗牙齿了。


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的同时,老Don不停地咳嗽,他随手拿着手绢擦拭痰液,然后又把手绢放回去兜里。狗狗Charlie一直在Don身边紧紧地挨着,老Don每咳嗽一次,Charlie就会紧张不安地竖起耳朵注视着他,生怕主人会出什么差错似的。可是老Don不愿意让Charlie靠近,呵斥着他走开,可是Charlie还是听不懂似地忠心耿耿地守护着。这时老Don就很粗暴地把Charlie的耳朵揪了起来,弄得Charlie呜呜地求饶。

出于礼貌,我上前和老Don热情地打招呼,他用眼上下地打量了下我,继续若无其事地专注他的手机去了。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局促不安地想要逃离。

Don在和Mitch聊天的时候,粗言烂语像轰炸机似地爆出来。十句话里九句带cock,最爱讲的就是“suck my cock”

这时我再也不相信Mitch的鬼话了,这样粗俗和不讲卫生的人怎么可能会有8架飞机呢?即使有,这样的身体素质,又如何带我们装逼带我们飞呢?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这座令我窒息的房子?

午饭过后,十分钟的车程,我们来到了一个大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飞机场。这是二战时候建立的军用机场,现已经废弃,可以给私人飞机升降使用。飞机场的一个巨大的储物间里,稳稳当当地停着他收藏的8架的飞机。好几辆看起来都许久没有飞行过了,机翼上都是各种鸟屎。飞机上方盖着随意的塑料布,灰尘满满,就像电影《铁甲钢拳》里那些被淘汰的旧式机器人,被埋在深不见底的暗洞里。

一眨眼地功夫,一架耀眼的金黄色飞机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我们房车前,就像一只优雅的老鹰向下俯冲似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Don酿酿跄跄地从飞机里爬出来的身姿。看他异常吃力,我们赶紧上前去扶。

Don很大方地邀请我坐上他的飞机,他要带我兜一圈,试试飞翔的感觉。这和我们刚见面的时候的态度大相径庭,我猜测应该是他听说我在中国从来没有机会坐过喷气式飞机吧。我惶恐地被他们五花大绑在座位上,一边很兴奋地期待着飞翔之旅,一边却又紧张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怀疑Don的身体和一把年纪了,担心我们会出什么差池。

飞机缓缓地上升,每拐一个弯,我就吓得尖叫不已。飞机下的山川湖泊和海洋,变得越来越小,整个小镇都全映入眼帘,美得无法用文字去描述。

我偷偷瞄了一眼老Don,颓废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自豪的淡定和从容,整张脸似乎都被太阳点亮了,原本黯淡的眼里发出异样的光芒。

看到我适应后,老Don出其不意地来了一个360度大翻转,就像电视里的那种花式飞机表演似的。我被吓得尖叫失声,在完全失重又以极快的速度往下降落的时候,以为自己快死了,只有安全带紧紧地勒着我身体在提醒着我这具活着的躯体。

平静下来后,我哀求着老Don,但是飞机一直在高速飞翔,根本无法交谈。我只能不停地大声尖叫着NONONO,祈求着他能听得见我的恐惧。他继续高兴地进行花式表演,我已经惊吓得魂魄都快飞出躯体的,紧紧地抓着安全带,同时紧闭着眼睛,祈求着这场惊吓之旅可以尽早结束。


飞行后的我头晕眼花,同时脑海里有一百个疑问在打转。老Don 就像一个谜。

短短的两天相处,就足已发现老Don异常孤独。他母亲在世时,都是她打理着花园和农场,老Don就是她的助手。孤儿寡母,附近的蛮子们(以无业游民毛利人居多)经常过来偷钱财甚至食物,甚至有一次把他母亲打伤到送院留医。即使他努力地挣扎对抗,可是以一抵三,还是常常被打得血流满面。自从她母亲去世后,他也年事已高,无力再和小混混们争斗,就直接把食物放在棺材里。毛利人忌讳,就不再来偷食物。

这时再看看客厅那副大棺材,忽然就不那么扎眼和害怕了。说这话时,老Don拍了拍棺材壁,无奈地笑笑说,看,这是我的宝贝呢。

母亲去世后,老Don自此就是一个人生活着。农场无人打理便渐渐荒芜,后来他就一并卖掉了,随后便用在了他的飞行爱好上和老式汽车收藏上。他收藏的8架飞机就是这样而来的。

这些年来,他身边的莺歌燕舞都不少,女人们来了又走,
最后老Don 终究是一个人。在他年轻的时候,曾认真交过一个女朋友。但天有不测之风云,30出头的她因意外去世。从此,老Don就再也没有认真交过其它的女朋友了。如果你曾经深深地爱过一个人,你又怎么可能再爱得上其它人呢?面对我的疑问,Don望着远方的天空,眼神呆滞说道,仿佛是对着远方逝去的她说似的。

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我不再感到莫名地紧张和害怕了。那个硕大的墓碑是老Don的母亲的,她就这样地长眠于此,仿佛继续陪伴着Don。或者说是,老Don继续陪伴着他的老母亲。

而其它散落四处的墓碑,刚是老Don从刻墓碑的人那里捡回来的。由于各种原因,原本预定了墓碑的家人,最后放弃了墓碑没有上门提取。

Don 说,墓碑上面都有着照片和名字呢,那是他们灵魂的身份证照,如果任由他们被丢弃或碾压,太令人伤心和可惜了。所以他去把无人提取的墓碑都运回家来。院子的过道上有几个硕大的骨灰缸,只是个空壳,拿来吓那些整天来偷他东西的蛮子们罢了。

熟悉了后,老Don就让我随意参观他的房子。原来房子里有8间房,上下各四间。除了他母亲的房间外,其它的房间随便参观。自从Don的母亲去世后,他把房门紧锁,再也没有其它人进去过。

随意打开一间房,里面竟然停放着八九台老式的留声机,虽然都被灰尘掩盖着,可是看得出来,还完好无损。留声机柜子里,塞满了无数的老式旧唱片,我随手一放,音乐就洋溢到了整间房子,仿佛整个房子都活了过来似的。再顺手打开其它的房门,柜子里放满各式各样的玻璃器具,茶壶杯子等,一一整齐摆放着。再打开另一间房,墙上地上放满了风格迥异的油画。每一个房间都收藏着不一样的物品。

而老Don的卧室,简陋得像是个过客一样。只有一张床和几张被子,除此外,空空无一物,连个床头柜都没有。他的卧室就像他对待自己的生活一样,简单得甚至有点刻薄。自来水要收费,他就停掉然后接山上的水喝,也不怕拉肚子和对身体不好。即使在炎热的夏天,新西兰的水还是冷得刺骨。为了减少电费,Don用冷水草草洗澡,热水器都不舍得用,好几天才洗一次澡。冰箱里空空如也,平时除了面包还是面包,一分钱也不多花在食物上,即使自己看起来皮包骨也毫不在意。

和老Don相处越久,发现老Don的内心并非如他的表面般粗糙。

Mitch说:别看Don整天cock不离口,可是你真的靠近他,保证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我鼓足勇气恶作剧式地往他腿上一坐,就像一个孙女坐在爷爷腿上般。

这时老Don吓得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惊恐得张着嘴巴,寻思着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推着我走开。我笑着走开,眼前这个老人,就像卸去了盔甲的刺猬,向我们不经意地展示出了温柔可爱的一面。


他时时让我想起《英国病人
》里面的飞机师,带着充满故事的一生,开着他的飞机,坠落到一片孤独的土地上,寂静地等待终点。

临走前,他佝偻着背说再见,Charlie 在一旁乖巧地摇着尾巴。那满屋的收藏和荒芜,仿佛就像爬山虎似的,似乎要把他吞噬掉。

而我会永远记得他坐在飞机上,那满目的灿烂光芒。



Joyce | 作者

公众号:北欧呓语 | 来源

澳打君 | 编辑

加微信:nz-whver | 投稿

添加新评论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


1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