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与重金属有关
在老爷子家里住下快两周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出门遛弯聊了几句,没几天就打算住进去了?是瞎走运,还是老爷子太好了!
室友小花说,这种事只有你干得出来吧。然后在我再度失业后,我俩一起搬进去了。
老爷子的房子就在每天散步必经的街角
G’day Mate!
认识老爷子已经是5月初的事了。
恰逢Labor Day的long weekend。假期第一日,马里巴F4 中的阿百就开车带我们去Davies Creek Falls转悠了。第二天,室友们期待满满的野餐计划临时取消,大家各有路数度过,难得的一个周末忽然变得异常安静。
于是安心在家里写了篇文章,待闷了趁夕阳正好出去散步。从住处出来到路口分出两条,我习惯性地往人更少的close(死胡同)走去。没几步经过街角,正好看到花园里的老爷子。我望了一眼打了个招呼G’day mate 准备继续走。
一般而言,陌生人的招呼应一句就到此为止了。老爷子却一脸随和地走到草坪边,和我聊了起来,还邀请我到他家转转。于是,才两分钟的事,我就进了Aussie的家里,彼此毫无戒备。我参观着他家的房子和前庭后院种的蔬果花草,问起他的家庭和生活,他热情地回应着我小小的脑袋里简单的问题,身边绕着乖巧的狗狗Tony。
也许是我对real Aussie的生活充满好奇,也许闷了一天想和这位把家里收拾得💯整洁干净、又格外热忱的独居老爷子多说说话,也许是看到他塞满各种工具的shed和还撑着帐篷的camper van涨了兴致,一顿漫无目的地瞎聊竟然觉得很有意思。
更让我惊讶的是,已是73岁、行动略显不便的老爷子居然要在shed里亲手搭建一个小卧室和独卫,作为自己将来开campervan road trip归来的安身小处,于是从小就喜欢敲敲打打拆拆弄弄的我提出周末主动过来帮忙,一起搞事情。
100分整洁的房子
溜完一圈之后,仿佛在平凡的农场生活和周末郊游之外又发现了一片新天地,于是离开时给老人留了电话,让他需要帮忙时叫我。而老爷子也毫不避讳,才刚认识,就准备给我房子的钥匙!当然,吃一堑长一智,回到房间后我也跟室友们说起了街角的老爷子。
Labor Day的周一恰逢国内的五四,我和室友们过成了潇洒的青年节,老爷子则继续着劳动精神,并无多余交集。就是一场这么简单无需多想的偶遇。(后来才知道,原来我连老爷子Dennis的名字都存错了😛)
空手造墙
5月初,几乎每个夜晚,我们4个室友都会在饭后踩着银河的光辉出去散步。八九点经过街角时,Dennis家通常已经熄了灯没动静。于是决定找一天提前说好去看看老爷子,定下周末帮忙的事。
说到做到!5月9日,芒果农场受虐一周后的休息日,老爷子一大早就去凯恩斯的五金店补货又买了些timber废料过来,我难得地睡了个小小的懒觉等他11 点回来后才就位。他也不催促,我很自觉地来到工棚。
还真有点难以描述当天做了多少事情。傍晚离开时看着眼前立好的三根抽象的空门框架,只能说成就感也是小小的无形的。
劳动的结晶
首先从住在附近的女婿Bruce那运来一大堆看花了眼的锈迹斑斑的工具,在他们一边狂飙各种工具名一边叫September的指令中来回搬运。顺便帮Bruce安装好住了一只漂亮粉色鹦鹉的铁笼。
小伙子会说Hello啦
What to do next?老爷子想着从我能上手的开始——把木头废料清捡出来起钉子。陈年的老木料还很结实,冒出歪歪斜斜大大小小的钉子,有些则扎进木头不起眼,老爷子精准发力扭转方向,起得得心应手。而天生迷之方向感的我,碰到这种claw hammer总是使错发力方向,老爷子纠正几次后才拔出几颗钉子。
有了光秃秃的timber,就开始我们的大工程啦——空手造墙!
Dennis已经在shed里留出了足够面积,先搭了一个水泥台,右边是淋浴空间,左边则需要立一个门框架便于安置隔离墙。于是先用tape measure卷尺标记木头及钢梁和水泥台的位置量好尺寸,用saw锯掉多余的木料,固定好木桩底座。
紧挨着shed竖立一根post,drill打好孔,一颗长钉从木桩顶部吃进钢梁,另一颗长钉斜向下送进底座的木桩子固定。然后在与水泥台边平齐位置平行再立一根木头桩。为了加固,两根木桩不偏不倚的正中间再立第三根木柱,柱顶还要横向封桩,一个四四方方的门框架子才成型。
看似简单,木头尺寸没有完全相合,或者一受力就偏移,甚至捶打时用力太重蚀掉一块,导致我们来来回回返工:重新打孔,螺丝钉drill in drill out,spanner加socket wrench两种扳手并用拧紧螺栓bolts,柱子垂直底角加装corner brace角码固定,用clamp夹钳固定容易因受力偏移的地方……
Dennis绞尽脑汁想办法,解决一个个冒出的新问题,累得一口一个”Bugger”。尤其是墙面框架快成型时发现有块木料没有清干净,多出一块小木渣且还偏偏逸出一颗钉头,在不毁掉框架的前提下,Dennis锤子凿子下准手总算废了阿斗木、拔了“眼中钉”。
拔钉子、搬运工具、锯木头、打孔安装工具、固定底角,累了来罐barbed wire
太精细和需要技巧的部分我不敢插手,生怕做不好倒贴麻烦,也就替他扶墙固桩,或者在老爷子需钻角落下工夫而不方便用劲的时候,我便钻到门后打打孔、给给钉子。电锯、钻孔机、各种螺钉都散放在地上,头上还有横着的clamp,门框旁也堆着其他建筑材料,我总担心老爷子不小心磕到脑袋,慌得我肉跳。
不过有一个十分之用得我的地方,就是帮老爷子在还没整理好的shed里找各种工具,尤其是总是消失的tape measure. 为了能快速get到老爷子要的东西和效果,每次出现一个新的工具,我都要问他相应的英文。惭愧了一把,漂亮的雅思分数在这些敲敲打打的生猛现实里还是不够用。
就这样倒腾了几个小时,整出了一个边墙的框架。有点生硬、拙朴,甚至土得莽勇。老爷子累得喘,于是转换成收工模式。为了避免找不到东西,他决定把所有的工具钉在墙上。于是我将他散落的一把把锤子起子凿子楔子斧头等全部钻了孔,又帮他将螺丝螺帽长钉螺纹钉等所有的小东西分门别类。等到我下次再过来时,整个shed仿佛静止在一种上了年纪的秩序感中,让人生出尊重和敬畏。
让人迷之敬畏的秩序感
在土澳沉浸式maintenance和construction的初体验就是,这里需要的不是那种漂亮流畅的建筑技能,它混杂着底层生活的经验和用双手磨打出来的智慧,除了knowhow技能储备以及搞砸了随时有back-up plan外,还需要老爷子力臻所求的precision,对细节绝不模棱两可的投入,以及极大的耐心。当然,还喝到了最纯正的土澳啤酒,当地人称之为barbed wire的一种lager。
踢里哐啷一整个下午,仿佛在软绵绵的生活里闭门造车而嗡嗡然受了偌大一顿教,回去后室友问我一天干了啥,我的脑子里自顾自地嘤嘤嘤说——我们造了一堵墙吧,还是门?老爷子实在太厉害!
为什么Dennis这么大年纪还要如此找累?为什么要从0开始搭建想要的东西?接触得越多,我越发现Dennis是一个完全不服老的老爷子。
看家
第一次帮手后没几天,突然有一天老早,Dennis发短信让我去他家一趟。不巧农场还有工我早早出门了,回来才知道他在一个cattle station找了份工——农场主是他相识50多年的朋友。
农场短休回家时,他问我有没有打算搬,可以叫个女生一起住进来,还介绍农场的清洁工作给我们。而第一次station之行,他一去好几天,家里无人看护,带去的爱犬 Tony也在农场被恶犬咬伤了需要回家静养。这下是真的需要有人住进去了。
就这么赶巧。在散步的时候我收到了这个消息,同行的小花立马入伙,决定一起搬去换宿。
在Dennis再度奔赴station前,他传授了照顾Tony以及watering的所有细节,还专门配了一幅钥匙给我。只是没想到,预定两周的农场芒果树修枝活硬生生被我们磨成了四周。真正住进去已经是农场工彻底结束的那个周末。
5月24日,为了不让Dennis操心,我和小花把单人间的床拆成底垫+木板床和mattress两部分,铺在房间里变成双人间,再把储物柜和衣柜挪到一起,空间刚好够。
一切就绪,换宿开始。老爷子不在、小花也去农场上班时,我最基本的任务就是日出浇水、日落喂狗——名副其实的看家。浇水浇着就认识了十几种植物,看遍了每一种玫瑰的新生和绽放。在相安无事的晚上,打开电视碰到 ABBA的纪录片和Mamma Mia!,满足地享受着整个夜晚。
天生带刺、自投罗网,需用爱浇灌
而老爷子一回来,失业的我就像个小跟班一样里外跑:打孔、拔钉子、吃钉子、切木板、锯木块、搅水泥、搅河沙、贴瓷砖、立木桩、矫正钢板、钉钢架、撒泥肥……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watch and learn,也算是认识和会用sealant, paint, adhesives, drills, bolts, bits, screw drivers, spanners, saws, solders, sprinklers, jet sprays, level, grinders, welders, wrenches, axes, clamps, claw hammers, tape measures, wood cutters, hoes, shovels, crowbar……不算太丢老爷子脸。
watch and learn
想起刚入境澳洲时自嘲来挖矿的,真是差不离了。也正是因为在老爷子这里的经验,我有胆量申请了位于outback一个家具维修和售卖的工作,有幸成为二选一的候选者,甚至觉得自己蛮喜欢追求精细和秩序的carpentry, maintenance和construction 这些manual labor的。(在老爷子家看电视最喜欢的两个节目是Master Chef和Grand Designs😂)
住下一周后,抽象的墙渐渐有了实体,像个bathroom的样子了。再搭建好sink,安装taps和pipes, 底部手工浇灌水泥。相信不久就有个私房的样子啦!
徒手搭建的洗手间和浴室
于是看的家逐渐有了家的味道。这里冬天温暖,花园繁盛,Tony撒泼又乖巧,shed也逐渐成形。老爷子的复乐园。
He Is A Loner!
只能用各种词汇穷尽对老爷子的钦佩: self-starting, self-made, self-reliant……这个来自南澳Port Lincoln 的老爷子,年轻时剪了几十年的羊毛,在袋鼠岛遇见老伴,然后一路自阿德莱德北上新州折腾3年的虾厂再到库兰达开了12年的杂货店。一起走了四十几个春秋的老伴去世后,一年前他来到马里巴,在女儿Tania的住地附近安身。他说自己bushy, wild, compromise with whatever comes to hand.
Dennis来自一个剪羊毛为生的家庭
这里是Dennis在平俗现世中为自己选择的最后一个安身地,老而弥坚,每天劳作不息,像西西弗斯一样无视苦役般地搬运,像参孙一样口中不甘心地喷着bugger却还在较劲地负重,兑换一个有尊严的理想晚年。
在我们搬来之前,Dennis每天凌晨4点左右起床,整理清洁房间。灶台区干净得像从没用过一样,见不到一滴油渍。三明治机、榨汁机、咖啡机、烤面包机、炖汤锅、电压锅、炒锅、煎锅、小奶锅等整整齐齐收放在橱柜中,所有的叉勺碗碟杯盘用具洗完后用毛巾擦干收纳在不同的抽屉和柜子里。洗手间和厨房的湿区都用吸水长巾垫在地面,门口里外也铺上地垫,脱鞋进门。
他一个人把两座的硬木茶几椅从将要扔掉它的女婿那里车回来,用滚轮车运到shed,由我们重新清洗上漆后搬到portal前门。厨房吧台的座椅靠背不舒适,他毫不妥协地把皮椅背敲掉,换上特意买来的塑料渔夫座椅安装上去。
很有份量的实木椅+改装的靠背椅
他一个人整理起花园,把所有的空间几乎都利用起来。围墙一线栽上他最爱的pawpaw(木瓜papaya的土澳称法)树,前庭的空地张起葡萄架和百香果藤,草坪分散种的水果有water melon西瓜、honeydew melon蜜瓜、mulbery桑葚、nectarine油桃、fig tree 无花果树,蔬菜有lettuce生菜、Lebanese cucumber黎巴嫩黄瓜、apple cucumber苹果黄瓜、南瓜、radish樱桃萝卜、zucchini西葫芦、西红柿、cherry tomato 圣女果、土豆,植物有orchid兰花、aloe芦荟、hibiscus木槿花、bottlebrush串钱柳等等。
而Dennis的老伴生前最喜欢玫瑰,他的花园里便团团转都种上玫瑰,尤其是老伴最钟意的红白两色玫瑰Double Delight。为了浇水方便,他在整个花园里挖挖填填铺设水管安装sprinkler、jet spray和timer等浇水装置。就连门前的空地他也挖出条水渠搞来小岩石堆成假山,等忙闲了铺上水管引水。
关心粮食和蔬菜瓜果
他一个人开车从Ravenshoe拖了一trailer的有机泥肥回来培土堆肥,而原本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由于负重超了极限导致半路爆胎,他又自己更换了轮胎开回家。
他一个人在shed里挪动设计,留出床铺、洗手间、洗手槽、吧台、狗窝的空间,整日敲敲打打不停歇。他可以不厌其烦地收纳整理在角落里已经积尘的工具,徒手把四门的储物柜移上三尺高的工具台,所有的狗粮、瓶瓶罐罐分门别类码放在不同的隔间,甚至喝过的啤酒瓶也一个个垒好。隔壁邻居Gorden说一听到banging clanging就知道Dennis回来了。
送玫瑰给邻居的Gordon
他使用的都是简单的甚至废弃的材料工具,shed里坏掉的陈年welder焊机、lawn mower割草机都被他一个个接线、换零件,重新修好。缺任何的小工具他就马上写在小本本上去Bunnings或者hardware shop补上。有什么得什么,他将手中的生活安排得紧紧有条毫不迁就和含糊。
他一个人安排老年的生活方式,一点一滴地每天拼凑,追赶进度,为了多做一点活早上中午吃一顿,晚上坚持做到六七点。有时我们叮嘱让他多休息,反而会惹得他使一顿脾气。有一次下午四点,我们为他做了超大的四层三明治,他口上很gentleman地道谢却还是有点不爽:我得工作到七点呢!后来多次告诉我们不要再为他准备晚餐。
他一个人于今年1月在Dinah Island的fishing village待了8周,除了每日捕鱼(比如Burramandi)和其他工作,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交流。在这之前,他一个人去了新西兰旅游。
Dennis讲述他两个月的荒村生活
他说,I’m a loner。他不希望被看成是贪恋照顾的老人,不希望自己的生活方式因为两个突如其来的年轻房客而有任何的改变。我说,I truly admire you.
这种钦佩不是遇见多能多艺的小人物让人WOW的惊叹一声,而是在一天天的相处共事中刷新、累积对人的认识后发现,抹开老爷子身上和我们一生经过的芸芸众生同样平凡的底色,一种粗粝厚重的生命质感如浮雕般触留指尖,让人震栗。
在我和小花的眼里,就没有老爷子不会干的事情。有时我们想,我们住不住这里,实际上对他没啥影响。这么一想,两人又都有点惭愧。
三赴Skybury
家是看着,却算不上给老爷子做了啥实质性的工作。他还老是挂念着我还失业,在四处张罗消息的一个夜晚,带着我和小花奔赴Skybury——澳洲最棒的木瓜农场之一——找工作直接和老板谈!
原来,他和Skybury Cafe& Roastery的老板是四十多年的朋友。感谢老爷子,我们就这么结识了这家知名餐厅的老板。
当晚已是7点多,他还喝了瓶啤酒,却在开往Speewah的路上毫不迟疑地飙上80。到达老板家要走一段黑灯瞎火的泥路,进院子的时候,忽然哐啷一声——Dennis不小心把篱笆门给撞坏了。
就这样,Dennis带着我们两位“troublemaker”拜访了老板一家,聊木瓜场的情况、我们的换宿、Dennis的cattle station工作等等。
探访的半个多小时里,虽然兴奋但也夹杂着不安。因为Dennis的仗义,也因为他替我们考虑而给自己平添了许多麻烦。第二天,他如约早早再跑了一趟老板家独自修好了撞坏的门。赶回来在shed忙碌一阵后,又载着我和小花于约定的时间到Skybury Cafe购买了两箱木瓜。坐在这个生产澳洲本土最好喝的咖啡之一的餐厅,俯瞰山下的袋鼠和林地,Dennis和我们一起分享了片刻的宁静。
三赴Skybury
事后,Dennis给了我们餐厅老板的名字和Skybury木瓜场经理的电话。虽然还是没能“凭关系”进去,但这份特别的经历因为老爷子的真心帮助而弥足可贵。
刚得到去cattle station工作的机会,他就为我们打听职缺;还没搬进去住,他就推荐我去女儿Tania家帮忙做housekeeping。就在刚过去的失业周,恰好赶上Tania需要请人清洗天花板和屋檐。在卖力清洗了两天11个小时后,在ANZ工作的Tania坚持按时薪付费,给了我250刀。
这让我更加难安。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说到底只是陌生人,怎能让一位70多岁的老人操心至此?小花和我都暂时决定安心换宿另找出路,再也不让老爷子为我们担心工作了。
一个“老”朋友
作为隔代后浪,我们与Aussie独居老人一起生活,也有些特别的感受。
小花和老爷子
Dennis的作息一开始让我们有些不适应,晚上七八点就good night,而我们还在梦乡时就起来活动了。有阵子我和小花也变成了老年养生作息,但夜间卧谈、日上三竿还没起床的情况也是有的。为此一旦发现老爷子超过往常时间还没睡觉,我俩就有点愧疚,是不是太打扰到他了?然而第二天一道歉,Dennis总是不介意的笑脸。
我们也曾以为换宿的活很简单,而实际上每种细活都有讲究。最初,我们主动请示除草却除不整齐,东一块西一块,边缘也修不好,老爷子于是闷闷地自己包揽了所有草坪。也是在这里才知道,原来lawn和grass不是一回事。有时我们浇水太多或太少,一株兰花黄了,黄瓜藤也蔫了,他就安装定时洒水装置,说给我们减少点“麻烦”,却让我们更加过意不去。
末图深色的叫lawn,其余的是grass。学习铺设水管、培土等。
当然,Dennis有他生活中自成一派的个性,并不是everything都OK的老好人,也正是这些特点让平凡的他更加血肉丰满。
在shed里帮忙时,我有时会没听明白他的指示就自告奋勇做一些事情,他会突然变脸色一口一个September或者直接“shut up”。我明白这是善意的责备,于是就默默地回到watch and learn. 有时越想帮忙就越是帮倒忙,老爷子总是感叹“listen, listen,September!”
记得有次给他和水泥,我不小心把水放多了,老爷子叹了声生气地接过盆关了龙头,让我看着他做。又有出门购物没听清他要我等的地方时,找不到手机联系我的他,也会突然暴个脾气。也有为driveway倒混凝土做准备,我们帮忙清石子挖出地面斜度,因为不明白他要的基准,他会急得跳脚。而答应替他做好的事因为各种原因拖沓了,他事后也会提起,don’t make any excuses.
这两天爱犬Tony萎靡不振,老爷子怀疑她遭了ticks–北昆这时节一种很常见的寄生蜱,我们找来视频和简单工具给老爷子,由于太在意凑太近,我还没请教就打了手电灯,惊动了Tony,讨了老爷子一声呵斥go away。而除了浇水喂狗清洁,我们不敢擅自多做一些的时候,他也直言说我们不够self-motivated。
爱犬在变老,Dennis说自己很upset
要让相处模式更加融洽,我们都在学习和进步。
为了让我更加熟悉各种工具,他带着我逛hardware store学习。在shed里做construction时碰到我可能没听懂的地方,他一定会再确认一遍。刚开始做不好一顿责备后,他也会在完工时给我一个high five–everything all good。他还会摘下玫瑰带着我去看他的女儿,故意说是我送的礼物,感谢她给我工作。
教我们做bubble&squeak, 请我们吃fish&chips, 带我逛hardware shop
我也会更加照顾他的情绪,把事情做慢做细致一些,记下来我容易混淆的事情,问清楚他的意思。比如garden里添了新成员时,记下不同植物浇水的时间和差异;遇到soldering(软焊)、welding(焊接)等一些我不敢轻易插手的事情时,会想办法搭个小手;给浴室浇灌水泥等不熟悉的操作,我不再轻易插嘴建议,而是跟着他的指导。
我和小花也不再主动为他做饭,而更加留意家里哪些事情是我们可以做得更好的,和他确认后,主动清理冰箱、清洗地毯、替他收衣服,给他带回爱吃的蓝莓和木瓜等等。在给Tony解决了疑似ticks的问题后,也在一起去购物的路上向Dennis道歉说清楚我们的在意,并为Tony买下她最爱吃的schmacko。
像个“老”朋友一样,我们也满足他生活里足够的私人空间。
他是个厨艺简朴却讲究的老爷子。三明治喜欢加切片西红柿和黄瓜,如果是硬面包则要用三明治机器涂抹黄油和牛油果。但有时也简单粗暴地烤牛排,或者生火烤红薯,在满是烟火气的夜晚解下一天的疲惫。
人生八九不如意,总要有些烟火气
他喜欢剪下玫瑰盛放最灿烂时的新花聚成一束送给邻居朋友,也不忘美美地拍个照和人分享。
他喜欢干完活给朋友和家人们打电话聊上几句,然后喝着stubbie吃晚餐、看电视,睡前再来一杯red,和经熟人介绍的、还在菲律宾的女朋友online dating。
六一儿童节当天,我给他女儿做 housekeeping,他在shed忙碌,各自连续工作了五个小时后,我又收到了五星农场Costa的induction,他突然来了兴致,请我们吃了顿Mareeba 最好吃的fish&chips,还特意点了grilled, battered, crumbed三种不同做法的fish,回家特地打开纸包告诉我们是哪一种。又搭配上custard,vanilla ice cream和蓝莓,美美地分享他最爱的饭后甜点,享受我们的lovely night。
虽然不服老,但变老还是不可避免。老爷子可以用玩笑和脾气让人忘记脸上的皱纹、花白稀疏的头发,可以拼命地工作来减缓身体机能的衰老,但人生的规律纵使行得慢,也还是要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Dennis不愿显露,但也清楚自己的现状。他是家中的老三,大姐今年7月将迎来80大寿,二哥已经去世。三年前患癌做了手术的他如今每天需要服用药物,减缓因听力衰弱、高血压、心脏问题等带来的身体压力。
他会突然记不起那个种在角落里的树是他最喜欢的pawpaw树;他会在睡觉之前抿上几口葡萄酒却不小心将酒杯从床头柜上打落全部跌碎;他会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写在本子上,做完了就撕掉还原空白;他总是找不着车钥匙嗔怒地喷着bugger四处搜寻如此反复,而我总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发现钥匙他才恍然大悟“哦刚才在这里”。
而朋友需要他帮忙时他总会跑一趟修修篱笆帮手抬重物等,回来却还是懊悔在shed里修建小窝的进度又落下了。他有时会突然忘记小花的名字而一个劲地说your friend,等我告诉他后他孩子气地说“你千万不要告诉她”,让人心疼又好笑。
……
我问Dennis,为什么他这么unique,不像典型的土澳人laid back,安享晚年? 他说是他们太懒,而他已经习惯了一辈子。他这么拼命地劳作是为了挣钱养老吗?不见得。他可以自己买下房子和房车,安排未来的旅游计划,还有四个儿女,子孙满堂,工作都不错。他种的蔬菜瓜果和玫瑰花经常送给朋友,他也时不时大老远跑去帮朋友们免费修修打打。
也许是害怕晚年一个人生活太孤单?或许吧。但他的孙子和重孙就在同一个街区,随时可以过去探望;他每晚热情地和他的女朋友线上聊天,却也享受白天一个人劳作的时刻,不希望随意被打扰。就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也不停止进度。最重要的是,他说,他知道自己不一样。You’ve got a real life.
不管我们能在这里待多久,愿老爷子Dennis一直过着他最喜欢的生活。可爱的晚年有人关心有人爱护。You are my dear friend.
就在准备发布文章的今晚,一位邻居来Dennis家喝酒聊天,三瓶啤酒加红酒下肚,Dennis聊了很多话。我说发自内心地认为他是一位非常unique的土澳人,可能这句话在酒精的作用下刺激到他内心了,突然带着我到shed里翻箱倒柜找出他过去写的传记文稿,还有关于他的青年时代以及光荣的剪羊毛岁月的照片。我对这位老人愈加充满好奇和敬意,希望在完成房子的改造工程后,能够一点点听取他的故事,帮助他完成这部人生传记。每个人啊,深深地追寻下去,都是这样平凡而独特。而我,也异常珍惜每一次这样的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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