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一下基本信息:
虾厂位于昆士兰的Cardwell,2019年6月时薪是$23.66,一天工作十小时,我工作了三周,求职方式是发邮件。
这篇——2600字长文预警,但写得很用心。一天摸数以万计的虾的我,和菲律宾婆婆的对舞,世界一角的真实生活。
在最后,有一个1分半的视频,是我记录的这个一点点大的小镇。它什么都没有,却留下了公路上的红色摩托、粉蓝天空、粗旷的风、头顶的啁啾、海里的歌。
/01
每次进工厂工作间,我都觉得这分明和外面不是一个世界。
我在的生虾生产线,有供叉车进出的方形大门。等我们用几个小时挑完一车虾又送来一车虾时,门打开可以看到10平方来米的蓝天白云棕树山峦,我身处的里面是轰鸣运转和“尸横遍野”。我站在机器旁不能动弹,看这个正方形,仿佛身处楚门的世界,但无暇多看几秒。
一池生虾经由运转的皮带平铺到我面前,我用手迅速触碰。把太软的、太硬的、没头的、没尾的给甩到脚旁的白色桶,其他的虾任它们流向高处的传送带,那里会有不同大小的空隙,让它们掉落下去就被分了层级。
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晕过去的,摸着都不动,但还是会有几只你一碰它就动弹,使我心里一惊。有时手套会被虾扎破,失去隔水的作用,得等到不太忙或休息的时候,去换一双再进来。
除了不合格的虾,还要挑出除虾以外的所有杂物,占不到一成。有水草,有大大小小的石头,一般是比指甲盖还小的石子,发现大石块时是开心的——容易抓起来又厚重有成就感,我像用手当镊子的黄金矿工。偶尔来一条闪光的扁平的海鱼,比巴掌还大,身体硬硬的,我看一秒就得扔进垃圾桶继续盯眼前。
/02
“Look!”
菲律宾主管E皱着眉把从我面前游向前方的一个坏虾扔向我,双手向我示范,要用手快速地捏,而不是轻拍表面。满屏虾一片片略过,使我脑袋发昏,又不能停止不看它们。现在是凌晨两点,一小时前我起床来上班,上到中午12点,分不清一天的开始和结束。来上班时与上一拨收工的年轻面孔碰面,在我下班时他们又在外面等着上班,令我觉得不真实。生产线的正式员工一大半是菲律宾人,临时工则是各国背包客。
E调慢传送带的速度,使她一个人也能应付,让我去做点别的再过来。比如把一筐虾抬上拖车,再顶着膝盖倒进池子。她发现了使劲眨眼跺脚的我。我和她面对面挑虾,两人都没有多余的话,在不知疲倦的她看来,我大抵有点笨。我站过其他几条挑拣线,做同样的事,她传送带的速度总是最快的,负责挑大梁。
来自中国的N也站过来挑虾了,E不再严肃,两个50岁的女人大笑,谈论sex,聊用中文和菲律宾语不会轻易公开交谈的内容。这时候的我,是她们两人旁边一面透明的墙。
我喜欢主动去做摸虾以外的工作,虽然只占很小一部分,但可以让我暂时逃离。有一个是把叉车运来的虾倒进水池,操控手柄,一缸虾就慢慢被抬起,做这个我觉得自由,装满虾的水倾盆而下,我再用长棍把边上和底部没下来的几只扒拉进池。还有是去铲冰,水池需要加入冰来维持一定的温度,但做这个我的体力不太够,一小铲一小铲的,性价比不高。
两个小时一次休息。第一次休息,天是黑的。第二次,还是黑的。等到白天到来的时候,我拿起饭盒,坐在外面露天的桌子前。我太需要这10分钟的阳光了。
/03
有一天,我在虾群里发现了一只小螃蟹,它是活的。
很惊喜,就我两个手指宽,我觉得它很可爱。看了那么多虾,我没有想养起来的欲望,那只小螃蟹我想带回去。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怎么拿出去,怎么保证在我下班之后它不死?我用去洗手间的理由抓起小螃蟹走出工作间,用我戴的塑胶手套装上水,再把它装进去,打上结,虽然怕它不透气。放到哪儿呢?换衣间一览无遗,只有挂衣服的墙面和凳子,揣我外套兜里很容易掉落在地。走去外面放包的储物间?主管E刚出去休息,不能被撞见。
我跑去厕所,掀开马桶蓄水盖,不行,这个马桶的按钮很容易坏,坏了就要打开把零件放对。盖上盖,我把马桶旁的垃圾桶往前拉一点,把手套放在了桶后面。接着快步回去,或许又要因为走开太久被批评。
完成当日的虾量后,要做一个小时以上的清洁,用四、五个强力水管不停地冲洗每一个机器,一根须都不留下,我开始扫地。流水线还在运作时,掉在地上的虾可以冲洗后捡进排列。但这时候,地上的活虾和死虾要一起扫进簸箕,虾左右动,也要扔进去。每放满一个废弃物泡沫箱,用胶带封箱、称重、记录、码放整齐。
收工后,我脱下蓝色胶围裙,脱下帽子耳机套鞋和被水打湿的工裤,换上自己的鞋子径直去厕所。我找到了那只手套,没有被人发现。可是我好像已没有力气把它带走,拿着丢进了垃圾桶。
/04
虾厂所在的Cardwell,在澳洲的北边,距离凯恩斯180公里。说是小镇,可它的全部就位于高速公路两旁,三两家餐厅咖啡馆,一家IGA超市,还有一面几乎没有沙滩的大海。第一次按着地址去找这个厂的时候,把地图上定位的点开过来开过去就是没看到哪里有工厂。
在这之前,我们在农业大镇Bowen找了10来天工作,接到虾厂的入职通知后,立马动身从Bowen开车6小时去Cardwell。就在到虾厂induction的这天,却接到了最想去的“养老”玉米豆子厂Rugby的电话,让我们明天下午去。可是我们已经选了先来的这个,离开了Bowen,百感交集。还好一起投简历的三人中还有阿黄可去。
我们在按周付钱的汽车旅馆住下,在虾厂的背包客一般都住在这里。旅馆共用的一个厨房像是被我们三人独享,只偶尔碰到其他人。在最后一周,我们用员工价买了虾来吃,猜想很多都是经过自己手的。旅馆里还有一片草地可以晒衣服,牵了不少绳子。在休息日,我们开车去有KFC和大超市Coles的地方采购。我在石头池、椰树旁对着手机录歌,翘着腿东张西望,很安静。有一天傍晚,我们5个人一起去了海边,走在桥上,这是当地居住者的休闲之处;回去的时候,车里放到了City of stars。
/05
在生虾线工作了一周多,我被调到熟虾线。这里的氛围和虾的颜色一起变了,人多了起来,会伴随节奏明快的音乐,我听到了大学吉他课上被一个短发女生弹唱过的Bubbly。生虾线的名字是Green room,熟虾线是High risk room,高危在于要格外注意卫生,因为从这里出去的虾就直接被食用了。
熟虾线的主管L,也是菲律宾人,68岁。她看着温和,走路和说话的节奏较缓,挑红得发亮的虾时眼神认真,不忙且碰到动感歌曲来了兴致时,她会突然跳起热舞。或帅或性感的动作被一个普通婆婆做出来,我被这种反差惊呆了,觉得太可爱,笑到不止。我怎么能不回应两下,她就对着我欢笑。这一般是在快要完工的时刻。
和生虾线不同,熟虾线除了挑虾,还有称虾装箱的固定岗位可以轮换,眼睛和脚步能活动。熟虾的挑拣主要是分大小,挑好的虾汇集到高处,装满既定重量后,会“哗”一下自动落下来,站在这里的人得提前放上装有蓝色食品袋的纸箱接住。我刚去的时候,不熟悉操作,抱着一箱虾称完再赶过来,没来得及放箱,掉了一大筐虾在地上,L看到后也没有说我,她拿来扫帚,把虾都扫进了簸箕。
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熟虾线的菲律宾女孩和婆婆对我说“圣诞节再来”,满眼笑意。他们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又一年。圣诞季和当时的六月,是虾厂24小时运转、需要夜班临时工的旺季。从这里逃开的我,产生了点真实的不舍,在设想圣诞节相见的可能性。事实是,圣诞时我在菲律宾,我到了她们的国家,以她们不知道的轨迹产生着连系。
///再见啦////
为它留下的影像很少
和它一样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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