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要通过我的眼睛和耳朵来了解我胸膛里是什么感觉,想要知道在庭审期间躲在卫生间是什么感受,这就是我所能提供的。我尽我所能讲述出来,你可以自取所需。
——《知晓我姓名》香奈儿 ·米勒/ 陈毓飞 译
我以前一直想象过,当我有一天准备将这一年之间发生的事情公之于众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痛苦的、绝望的、崩溃的、还是释然的、平静的。哪怕在一年多前,我就已经决定要讲述出来,那么坚定的觉得我应该这么做,直到今天,才终于坐下来,码下了这些文字。
是的,一年多前,在远离家人朋友的澳洲小镇,我经历一起性骚扰事件,并且经历在后续报案、立案、起诉、三次庭审的一系列过程,长达近一年时间。
我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应该说在此之前,从不曾面对过太多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黑暗。家庭是健全的四口之家,哪怕有着原生家庭的诸多问题,但毫无疑问,我的家人是爱我的。读书时有着青春期的烦恼,但也没有过被校园霸凌的经历。哪怕是在工作后的职场,我或许也是在勾心斗角之外。
这次性骚扰事件,让我从一名人生中若干事件的局外人,成为一名当事人,与一些生活的黑暗,正面交手。
我知道还有着很多很多的当事人,或许被人知道,或许不被人知道,或许如我最初一样,对发生什么不知所措。
“类似案件最令人悲伤之处在于受害者开始相信她自身的存在是一种耻辱。我希望能消除这些观念。无论你选择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确定身份并存在,如果你在生活中遭遇过性暴力,我力求能带给你一些力量。而对那些曾把我渐渐从黑暗中托举出来的人,我想道一声感谢。”《知晓我姓名》
这是香奈儿 ·米勒在书中《知晓我姓名》前言中说的话,也是我想要表达的。作为一名在澳洲打工度假的女生,我知道这个群体大多数都是年轻女生,并且很多人都是初次在国外生活、涉世未深,对当地的一些司法流程也未必都很清楚。对于打工度假的各类攻略总是有很多的分享,但我在事件发生之初,却很少能查询到关于遭受性骚扰,我能怎么办,会是怎样一个过程?
我讲述出来这些经历,意在作为一个案例。如果你未经历过此类事件,希望你保持警醒,并且永远不会发生,如果你正遭受一些而不知道该怎么做,希望能让你有所启示,如果你正为此痛苦不堪,希望能给你带来一些力量,如果这已是你的过去,希望你知道,你不是孤单的。
为保护个人信息,我将全部使用化名,并且略去某些情节。主要分享与我个人相关的过程。
2022年8月28日,星期天,5:30am
这个星期天的早晨,是我入境澳洲大概两个多月后,基本已经在澳洲小镇进入了稳定的工作生活模式,和其它同事们一起租住在当地一户亚裔移民家里,星期天是我一周当中的休息日。
房东一家三口都是亚裔,已经在这个小镇上生活有十多二十年了,夫妇两有个小儿子在当地上学,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他们一家人和租客们起初也都算相处融洽,其他租住时间比较久的租客,也就更熟悉了,偶尔还会互赠些小礼物,或者互相分享些食物。或者天气好的时候,房东一家人开车去附近游玩,也会载上在家的房客们一起。
我算是后来才搬入的,两个多月时间的相处已经让大家都互相有了些了解,也没有什么严肃的矛盾,毕竟日常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工作,或者就在自己的房间,要么做饭,平常也会和大家一起出去简单的游玩。
而在两个月中我不多的休息时间里,偶尔还会去当地教堂,以及加入了一个当地的尤克里里小群体,去和她们一起练琴。基本在house里面的时间也不多。
除了天气炎热,居住环境没有很整洁,其它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我原以为我会这样生活一段时间,六个月、七个月或者更久一点直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而在这个休息日,一切都被打破了。
那天早上我仍然醒得很早,大概5点半左右就醒来,我一向就醒得比较早,基本已经形成了这种生物钟。天已经亮了,我在床上刷了下手机,到早上六点左右,想想还是起来看会儿书,起床简单洗漱了下。感觉到早上有点凉,又回房间把睡裙换成了粉红色毛衣和浅蓝色瑜伽长裤。此时同一房间的室友还在睡觉,窗帘拉着,屋内还是黑的,就准备去公共厨房里面坐着看会儿书。
我从房间外面的走道穿过卫生间、储物间,还有房东和其它室友们(我称其它房间的租客们都为室友们)的房间,走到另一端的厨房,厨房外面连着外面摆着各种各样植物的院子,以及一个外面使用的厨房。此时房间里面都很安静,我想这个点大家都还没有那么快醒来,基本都在睡梦中。
我来到公共厨房,看到男房东已经在外面院子里面浇花,简单打了下招呼。我从来没有特意去打听过他们的事情,更多的信息都是从日常的聊天中聊起来,或者听别人说起。之前女房东四十多岁的生日,说起男房东比她大多少岁,由此我们其他人猜测他年龄大概六十多到七十,都很惊讶于他的年龄。
一是他们的三口之家呈现在众人的眼里,还是比较幸福的模样,偶尔还会两个人一起弹琴唱歌,竟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年龄差,另外是男房东还在进行社工的工作,看护一些智力缺陷的人,是具有社工资质的人,且持有专业按摩资质的证书,日常也会在家里进行一些收费按摩的生意,在我们居住期间,就不止看到一个人来找他按摩过。整个生活状态不太像一个接近于七十的人。因为是比我们的父辈都还要年长的人,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更多也是当做一名长辈来看待。
两个多月的时间,还是足以有一些互相的信任,不然也不能够待这么长一段时间了。
另外一个房间的室友也已经起床了,我看到她拿着装衣服的篓子,也是互相打了下招呼,她就径直回房间了,而我还是继续坐在公共厨房靠近外墙和门口的桌子旁用kindle看电子书。
男房东在这里进进出出了几回,来厨房煮些咖啡之类,我也和他有些关于咖啡的简短交流。我坐着看了会书,坐得有点久了,就伸展了下身体。过了一会,房东又从院子外面走进来,然后他说,要给我掰下脖子,也就是调整颈椎的一些按摩动作。
以前也是大家跟女房东聊天,聊起了工作,大家抱怨一些体力工作导致身体各处不适,包括搬动重物带来的肌肉酸痛、久站导致的小腿静脉曲张,还有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引发的颈椎问题等。女房东或许是想表示出他们一家人的友善热情,会喊她丈夫来,可以简单做些按摩动作,缓解下大家身体的不适。而男房东也总是会在我们面前展示,又有谁预约了他的时间来做按摩,又有谁觉得效果还不错,似是在炫耀自己是专业的。
这时基本都是在厨房这样的公共区域,坐在凳子上,进行些肩颈的调整。但一般房东给大家进行的都是简单几个动作,转动转动脖颈,掰动下上臂,不会超过五分钟。室内厨房和客厅是连着的,而通常情况下,房东给专门预约的人按摩是在客厅的一个区域,有专门躺着的按摩床,时长至少是半小时的。
在此之前,男房东为大家都进行过类似的肩颈调整,一次两次?也包括我,所以,在他示意要给我做下按摩,我没有多想。如之前一样,在公共厨房的中间,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如往常,他站在我的背后,还是先转动了下脖颈和肩部。
我以为应该结束了,但是他示意我继续坐着,说腿部也需要按摩下。此前大家在这里谈论过腿部静脉曲张的问题,也都买了预防静脉曲张的弹力袜进行预防,但也难以避免久站带来的腿部伤害,而房东在这里面给的建议就是按摩是可以缓解的。
我没有多想,还是继续坐着,男房东转移到我的前方,单膝蹲下来,开始按摩我的小腿部,然后又站起来说要给我做其它部位的。我有点奇怪,以为是在客厅区域,站起来径直准备走向客厅。他站在厨房门口,指向外面,我疑惑指向客厅那边说,不是在这里吗?他没有多说什么,还是看着我指向外面,我以为在外面院子,走出去停在院子里。然后又疑惑地看向他,他走在我后面,继续指向距离厨房大概几步路左右的旧房车。
这个房车就坐落在外面的院子里,里面是以前房东一家人居住的地方,后来他们有了现在的房子,就将房车一直放在后院,里面算是一个小型的居所。除了搬进来第一天我在参观房子里环境时,大概扫了一眼房车内部,其他时间我从来不进去。
期间这个house里有人确诊新冠的话也会被安排到那里面进行单独隔离,房车离厨房没有很远。我当下觉得有点奇怪,按摩不是都在客厅里面的那个区域吗,为什么要去个小房车呢?是按摩区域提供给专门预约的客人,而这将是个简单的按摩用不着?但我还是朝着他指向我的方向,走过去了。
我要有什么好过多担心的呢,我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了,相处还算融洽,所有人现在都在房子里,他是个有专业资质的按摩师,他的家人孩子都在这里,他的年龄比我父亲还大,他是长辈,是别人说的还不错的人,是个看护弱势群体的社工,他也还是在上一段婚姻中有过两个女儿的人。当然,我的脑海中并没有闪过那么多的念头,但似乎这一切都是在潜意识中的。
天还那么亮,我清晰地看到在院子里坐落着、掩映在一些绿色植物枝叶中的旧房车,破旧得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踏进去,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我穿着人字拖走过那几步路,打开了破旧的房车门,走了进去,感受到里面的空间很局促,有一张铺了被子的床占据了一半的空间。
以及看到之前室友因隔离住在里面,说的里面家具倒是都很齐全,还有电视之类。男房东在我后面进来,然后指向那张床,让我躺在床上,我走过去,背部朝上平躺着,准备进行按摩的样子,没有什么犹豫,好像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好赶紧离开这个让人不舒适的环境一样。
我脸朝下,没注意到男房东的动作,只知道,他站在了我的左手边,先是背面按压了下背部脊柱,然后按压胳膊,在这种动作下,让我侧身过来,脸部朝向了他站立的方向,接着又拉伸了下胳膊,翻转,直到我完全脸部朝上平躺着。我感受不好,觉得真像块砧板上的鱼肉,任人翻转。
我还依然是身穿着早晨换上的粉色长袖毛衣和浅蓝色长裤,这一切的动作都是接触到我的衣服上进行。我睁着眼睛看着他继续在按压我的腿部,还没有觉得异常,直到他竟然俯身,嘴巴亲到我的小腹处,此后我被多次问及这个位置,具体来说应该肚脐下面,接近于我的生殖器部位。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只是觉得脑袋里面炸了。你他妈的要干什么。我眼睁睁看着他俯身嘴唇接触到我的身体,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接触到我穿的长裤,仅一秒钟的时间。我没有能及时避免。
我大为震惊,本能地瞬间弹坐起来,说到“What happen?”他恶心的嘴脸看向我,竟然还厚颜无耻地说到“Do you want to massage here?”
我大声喊到“No!!!”。此时我已然意识到他这句话里的massage显然不是普通的按摩,而是和性有关的东西。我不想在这个让人恶心的地方,看到这张让人恶心的脸。
我立马起身,冲向门口,男房东站在后面,还在那说着“You are beautiful.” 多么可笑,好像这是他可以做这些事的理由,简直是荒谬极了。
我到门口,才发现门是被关着的扣上的,而我刚刚完全没注意到他做的这个动作。其实这个门锁是无法锁紧的,我记得之前在这里面隔离的室友,后来说过,这个门无法锁上导致晚上睡觉时门都会被风吹着响。
一个没能锁紧的门,我却还是慌张得无法打开,男房东估计是此时看到我满脸的抗拒神情,才在我身后说着“sorry,sorry”。他必然是知道自己对我在做什么,才会说sorry。我知道我没有误解什么。
我一边开着门锁,一边说“how to open?”, 他轻易地用手移动了下门栓,这个空间终于又被释放出来了,我冲出去,从厨房抓起了还放在餐桌上的书和本子,奔向自己的房间。室友还在睡觉,房间还是黑暗的,我没有开灯。
这一切在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短暂到大家都还不足以醒来,世界还是在之前那一样的寂静里。我坐回到自己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似乎把自己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才感到安全。
此时,大概早晨七点钟,整个过程从在厨房里我移动到那把放在中间的无靠背椅子上到回到房间,也就十分钟。
一种被寂静吞噬的恐怖。从一个是非分明的世界中脱离。这一刻并非痛苦,并非歇斯底里,亦非痛苦流涕。而是你的内脏变成了冰冷的石头。是纯粹的困惑伴随着一丝察觉。慢慢成长的奢侈已经逝去。由此开始的是残忍的觉醒。
——《知晓我姓名》香奈儿 ·米勒/ 陈毓飞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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