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到了家门口,刚拔了钥匙,窗外滴答滴答的下起了雨,就这么的又在车子里坐了一会,听着雨声,任思绪飘荡。
回想起来,从大学毕业到来澳洲之前的这八年,我做了八年和文字相关的工作,在国内从事这个行业,尤其是小城市,收入真的很低,可是文科生又偏偏摆脱不掉骨子里的清高和谁都碰不得的自尊心,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总是让人伤感。
少不经事的我,怀揣着并不优秀的履历,在工作方面走了很多弯路,30岁之前没有打拼出一番事业,倒是带着任性一路逃到了南半球。
两年间,不是没想过留在这里,可我从来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我无法下定决心为绿卡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做了两年体力劳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曾经在乡镇杂志做记者时最快乐,那时候自己策划选题,联系采访,写下了一个又一个发生在中国农村最真实平凡的乡土故事,那些文字给我带来的成就感被尊重,是刷多少个马桶都换不来的。
时间就在犹犹豫豫之中流逝,直到2020年3月,我买好了回国的机票,4月11日从悉尼飞大连,以此结束我整整两年的打工旅行生活。其实那时候我并没有想好回国后的方向,但我已经想好了一个文章标题,作为回国后微信平台的第一篇文章。
我一直把那个想法埋藏在心里,谁也没有说,想着真正实现的那一天再写出来。在家乡临近的一个沿海小城,买一套面朝大海带阳台的公寓,那时候我已经在购房网站上看了好久了,房价很低,我可以付一个很低很低的首付,然后还贷款就好了。就连标题我都想好了:《打工旅行结束后,我回国买了一套房》,是不是还挺吸引人的?
这套房子可以用来做民宿,然后我再找一个份文案相关工作,业余时间写写文章,回国后的生活,大概就是这个模糊的样子吧。
此时此刻,当我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还坐在阿德莱德的房间里,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等到疫情彻底结束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这段改变了我生活的经历写下来。那天和朋友聊天,她建议我现在就把这段经历写下来,我回复她说,我总觉得疫情给我生活带来的改变还没得到一个结局,我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
可是等下去,就真的会有一个完整具象的结局吗?因为之前的工作经历,让我在写文章时总是对起标题有着执念,除了标题,每一篇文章还一定要有一个中心思想和起因经过结果。今天就让我洒脱一次,用一句歌词做标题,不去想中心思想和结局,写写这段关于我的打工旅行签证最后的日子。
2020年3月8日袋鼠岛。那天工作快结束的时候,同事和我说,珍惜这个房间吧,这也许是你这一辈子打扫的最后一间客房了,是的,就这样我打扫完最后一个房间,拖着吸尘器回到了我住的员工宿舍,把自己的房间打扫了一遍。接着把收拾好的行李装车,一一和同事告别,结束了在袋鼠岛5个月的打工旅行生活。
之所以3月份辞掉了袋鼠岛的酒店工作,是因为我的两年期打工旅行签证将在2020年4月11日到期,我计划留下一个月的时间,在南澳和悉尼周边分别旅游一圈,然后从悉尼乘坐买好的南航机票直飞回国。
2020年3月8日,袋鼠岛去往阿德莱德的轮渡上,没有乘客带口罩
一切看上去都安排妥当了,记得当时买的机票是南航悉尼直飞大连的,1700多人民币,免费托运两件行李。因为疫情的原因,我选择了在广州只停留1个多小时的航班,以前我都是买在广州中转5个小时以上的航班,这样利用中转的时间可以跑出去吃一吃让我魂牵梦绕的广州美食。
那时候新冠疫情在澳洲以外已经有了开始严重的趋势,虽然袋鼠岛的游客明显变少,但酒店远远没有到关门停业的地步。记得我从港口坐船回到陆地的时候,船上没有一个人戴口罩,我也因为在袋鼠岛生活了太久的原因,根本没有意识到疫情的严重性,总觉得疫情离我很远,在行李箱里翻出来两年前来澳洲时买的口罩,一个N95,一个布口罩,觉得怎么也够用了。
船停靠在了陆地,提前联系好的换宿农场主过来接我(因为想在离开澳洲之前再体验一次真正的农场生活,所以提前在Helpx网站上选了一个农场),路上聊的话题也都是关于新冠疫情的,农场主的名字叫Byron,他和我说自己一点都不害怕新冠,因为他的肺部很健康,但是他很担心他的父母,因为他爸爸的肺不好,如果被感染了肯定就会死的。
记得在袋鼠岛上的时候和一个同事去她朋友家做客,男主人是一个曾经参加过越南战争的退伍军人,这些年他重游越南,走过了很多地方,得知我的家乡离朝鲜很近的时候,和我聊了很多,他说他下一个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朝鲜,可能是因为个人经历的原因,他有着很深的亚洲情结。
我问他怎么看待中国新冠疫情的,他十分严肃以及肯定的和我说,中国做的很好,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能像中国一样果断的把武汉封城,这在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听到他的评价我真的很感动,原来这世界还是有很多会独立思考的人。作为中国人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我可以自己吐槽一些中国的事情,但我决不允许外国人说中国的不好。
继续说回换宿的农场,那天到达农场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Byron邀请他的朋友在家里开party,他并不是那种party person,他告诉我他不使用社交媒体,唯一和外界联系的方式就是家里的一台座机,所以他每隔几年就会邀请朋友到家里聚会一次,以维系朋友之间的感情。
那时候澳洲的新冠疫情还没有蔓延,只是在悉尼墨尔本有零星的确诊病例。但是电视里的新闻每天都是关于新冠疫情的报道,那时候,世界上最严重的国家已经从中国转移到了意大利。
换宿一周结束后,Byron把我送到离农场最近的一个小镇,我搭乘1个小时的大巴车来到阿德莱德市中心,准备正式开启回国后的澳洲之旅,结束自己打工旅行签证的最后一个月。
从离开袋鼠岛到阿德莱德的这段时间,新冠疫情没有给我的生活,以及澳洲人的生活带来任何影响,我也没有遇到过任何种族歧视。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情况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第一次感到恐慌是在阿德莱德汽车站下车的时候,和柜台工作人员说话时他咳嗽了一下,回家后我一直想这件事想了好久。
2020年3月15日,我从阿德莱德大巴车站下车后,拖着行李走到了位于市中心的提前订好的短租房。房东回国过春节,因为禁令没有回到澳洲,所以同意以低价把其中一个房间短租给我。
放下行李,丝毫没有感觉到疲惫,我换了身衣服就迫不及待的出去了,首先就是去唐人街吃了一碗我思念已久的云南米线,那时候所有餐厅还允许堂食,我记得我连续去吃了一个礼拜的米线,到最后老板都认识我了。在岛上生活了那么久,回到了大城市唯一的感觉就是真方便,真幸福啊!
在阿德莱德唐人街吃的米线
我计划在阿德莱德游览9天,然后搭飞机去悉尼在新州游玩两周。这段时间我没有做具体的规划,只是想慢下来,随心所欲的逛逛就好,好好享受这在澳洲的最后时光。
阿德莱德很小,小到市区里完全靠双腿就能走遍,从3月15日开始,我每天走走停停,去了图书馆、美术馆等必去之地,在托伦斯河畔的草地上躺着晒太阳,去了hallet cove海边木栈道徒步,去了机场旁边的免税购物中心采购……
也就是这几天,澳大利亚的疫情明显开始变得严重,我的心态也开始渐渐地发生了变化,我清楚的记得到达阿德的那天是周日,接下来的周四周五开始,澳洲疫情就迅速恶化,每天增长量很大,破千、破几千……
我开始恐慌了,果断了放弃了旅游计划,每天躲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刷新着澳洲的新增病例,出去买完菜回来以后,因为没控制住用手摸了脸就会恐慌很久。
随着澳洲疫情越来越严重,我也的心态也开始崩溃。疫情无限放大了一个人在异乡的孤独感,我开始担心,如果澳洲疫情失控,政府会免费救治像我这样没有保险的人吗?如果我在这被感染了病毒,我要怎么像父母隐瞒,因为如果他们知道了会担心死的!如果我在回国的路上被感染了病毒,小区里的人会怎么看我,等等等等……
最难过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哭了,害怕、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嗓子稍微不舒服一下就会恐惧到睡不着觉。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时候的很多恐慌情绪都是过度和无用的,但是人在那种情境之下,又怎么能控制住呢?
虽然我的机票一直没有被取消,但是我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了,一味的恐慌和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为了以防万一,我开始计划为自己多留一个选择。
因为澳大利亚没有出台为打工度假签证延期的政策,所以签证到期之前,我只能申请旅游签证或者学生签证,而旅游签证的下签率不能保证,就算下签如果只给3个月的停留期,一旦3个月疫情没有结束我还要继续申请。
权衡了一下,我果断的联系了留学中介,提交了办理学签资料,准备办理学生签证,这样如果一旦机票被取消,回不去中国,不至于签证到期后非法滞留。
其实那时候我心里已经基本决定不回去了,因为新闻不断报道回国航班上出现确诊病例,国内的境外输入压力也越来越大,虽然我的签证即将到期了,但想办法留在原地不动才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在农场打工换宿的时候,Byron给我看了他的日记本,他说他小时候很喜欢把每天发生的事情记下来,我说其实我刚来澳洲的时候其实也很喜欢记录,但是时间久了就很难坚持。看到他的日记本,里面每天发生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两句话而已,但现在回头看,却留下了年少时美好的回忆。
Byron的日记本给了我启发,来到阿德莱德后,我也每天用一句话记录当天发生的事情——
3月19日:去了机场附近的免税购物中心,看到药店的澳大利亚本地工作人员和公交车司机开始戴口罩了。
3月20日:准备申请学生签证需要的资料,去了coles,所有有洗手液和卫生纸的货架全空。
3月22日:嘴唇发干,恐慌加剧。
3月23日:去了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澳洲那天开始实行严格禁令,路上所有的餐厅咖啡店等全部关门停业,只有少数餐馆还开业但只提供外卖。
3月24日:微信群和Facebook大批背包客发帖表示失业。傍晚坐公交车出市区,找到一个超市买到了盒装的纸抽,每人限购两盒,总算暂时解决了没有卫生纸的焦虑。
3月25日:徒步去了家附近的一个公园,市中心几乎见不到汽车,见到一个澳洲女孩用胳膊肘按红绿灯按钮。
2月27日:去唐人街买了酸汤鱼调料,准备开始用做饭打发无聊的日子,晚上看了电影《亲爱的你好》。
3月27日:看到有澳洲老奶奶戴口罩,但是街上带口罩的澳洲人还是很少。很多人围在中央市场的大屏电视机前看莫里森关于新冠疫情的演讲。
3月27日:晚上收到南航机票取消的邮件,崩了好久的神经终于垮塌了,晚上做了噩梦,虽然已经给自己留了退路,但机票真正被取消的那一刻还是挺难过的。
3月29日:看了一篇在西班牙的华人写的文章很有感触,文章下面有一条留言写着:十几亿同胞都希望你平安,我想,可是唯独没有你。
3月30日:收到了学校发的offer。
3月31日:新闻报道阿德莱德机场十几名员工确诊新冠肺炎,庆幸自己当时没有从阿德莱德机场坐飞机去悉尼。当天我的前雇主,袋鼠岛美居酒店在Facebook上发布公告表示停止营业,这是这家酒店自开业以来首次停业。
4月2日:外出购物路上第一次遇见歧视,因为我带着口罩(来到阿德疫情严重后,我在ebay上买了20个一次性口罩),路过一个广场的时候,一个穿戴整齐的中年男士旁边停放着一辆自行车,毫无征兆的朝我大骂,刚开始我没听懂,但隐隐约约听到了,他让我滚回我的国家,祝你家人都感染新冠肺炎。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更加恼火,大喊让我不要看他。我很害怕,生怕他骑车追上我,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走开了。室友说他是black sheep.当天新闻报道了中国外交部公布了11个疫情高风险国家,其中包括澳大利亚。
超市里被抢购一空的洗手液货架
3月25日,空荡荡的唐人街
宅在家时做的水煎包
言简意赅的退票通知
从3月末开始,我就基本开始了宅在家的生活了,每天无所事事,因为不工作,晚上也很容易失眠,我尽力控制不让自己的生物钟颠倒。查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算了算,其实在澳大利亚吃住的开销不是很大,加上我没有什么其它负担,所以尽管没有工作,也能继续维持生活下去。
日子就这样的一天天流逝,我也从前几日的极度恐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其实直到那个时候,我的状态都是恍恍惚惚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我很久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切是真实存在无法改变的。
时间到了四月初,随着禁航、封州、社交限制等一系列强制措施的实施,澳洲疫情得到了明显的控制。到了四月中旬,我几乎不再关注每日新增病例数量了。我开始学着做饭,用烹饪打发无聊而颓废的日子。
4月17日,空荡荡的阿德莱德中央车站
回想起当时在阿德莱德本想去著名的葡萄酒产地巴萨河谷,因为疫情严重而放弃了,后来新闻报道巴萨河谷一美国旅行团多人确诊;回想起本想从阿德莱德搭乘飞机去悉尼,因为疫情严重而放弃了,后来新闻报道阿德机场十余个机场工作人员确诊,觉得自己很幸运了。
四月中下旬,我申请的学校开始在网上授课,因为学费的压力,也因为不能再无休止的在房间里呆下去了,我开始在网上投简历找工作。
这一次我没有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知道疫情期间本来就业机会就少,何况我的打工旅行签证已经到期,因为签证的限制,找工作对我来说并非易事。
打工旅行两年以来,关于找工作多多少少也有些经验了。这个时候餐饮旅游行业希望基本不大,Facebook上但凡有一条招聘信息也常常是一群人蜂拥而至留言应征。我想还是直接和公司联系的方法最有效率,就这样我打开谷歌地图,搜索了阿德莱德周边的很多农场工厂,找到邮箱后,写一封诚意满满的求职信,我一直相信,自己联系的澳洲公司无论薪资待遇还是工作方面应该都不会太差。
过了大概将近两周吧,忽然有一天手机收到了陌生的电话,谷歌一查,竟然是一家农场的电话,我赶紧打了回去,就这样去面试、开工、买车,到今天,已经整整上班两周了。
我幸运吗,我真的挺幸运的,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能够靠自己找到一份不用风吹日晒、工时稳定的工作,公司也很正规。虽然在郊区,但从市区开车过去只要30分钟,在我接受的范围内。生活重新开始变得规律起来,每天早起伴着晨辉行驶在上班的路上,觉得有工作真幸福。
开工前的朝阳
我幸运吗,又何谈幸运呢,这不过又是一份枯燥乏味而又辛苦的体力活而已,在澳大利亚干了两年体力活了,除了赚的比在国内坐办公室多,我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任何一份工作。叹人生路兜兜转转,没想到在打工旅行结束后,我又干起了体力活。干活的时候我就在想,澳大利亚打工旅行对中国的年轻人来说,像不像是一座围城呢。
而他又像是一个你得不到的恋人,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你恨他的时候,委屈的眼泪不用酝酿就能流出来,可是他又真的有他吸引人的地方,不然怎么有那么多人为之留恋,依依不舍呢?相信每一个打工旅行的人,都会理解这种感觉吧。
人的一生中,往往爱而不得是常态,年轻的时候不懂爱情,往往因为爱而不得而伤感痛苦、不得其解,后来才明白过来才恍然大悟,原来势均力敌的感情才可以长久。爱情如此,人生亦是如此。
这些年我越来越明白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问我被疫情困在澳洲会抱怨吗?我想说我不会,发自内心的,因为回去了就意味着万事大吉,我就会快乐吗,不见得。经历新冠疫情的这段日子,让我学会了不再万事都求一个结果,为什么不去用心对待过程呢?
也不是没有查过机票,能买到机票的日期已经是我签证到期日以后了,衡量了一下,在这个特殊时期,花费数万的机票长途跋涉回国,不如继续留在这里于我而言更合适。毕竟我已经学会独立生活,和那些未满18岁的小留学生比起来不一样。
忘记了是谁和我说的,是天意让你留在澳大利亚,或许它舍不得你,多浪漫的一个安慰啊。是啊,或许真的是,我和澳大利亚的余情未了。其实4月11日之前,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一个多星期之前,超市里卫生纸、洗手液的货架已经重新填满,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澳大利亚总理莫理森发布了新的防疫政策,澳洲的生活开始一步步恢复。
阿德莱德的深秋,雨下起来似乎就没有停的意思。路上的树叶一夜之间全部泛黄,整齐排列的梧桐树和家乡的秋天很像。手机支付宝发来提示,收到一笔1706元的退款,我知道,那是属于我那张回不去的机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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