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量巨大的临时签证让人们很容易进入澳洲——留学、打工度假、短期雇主担保,付出不大的代价就可以得到一张车票,登上开往永居的列车。但同时,永久签证的实际发放量逐年减少,2019-20财年的永久签证配额更是直接被砍掉三万之多。所以,很多人捏着车票兴高采烈地上车,车开了许久才看清楚,这趟车的终点漫无尽头,而自己要想留在车上则需持续付出金钱和精力。
临时签证与永久签证数量上的差距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巨大移民漏斗,塞进来的人多,漏出去的人少,卡在中间的人进退维谷,用长达数年的时间互相传递着气愤和焦虑。
临时的人,临时的家
上周经合组织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在该组织所有成员国中,澳大利亚每年发放的临时签证总数仅次于美国,位居第二。美国人口基数巨大,澳大利亚不可望其项背,所以虽然总数上美国将近180万的签证量远超澳洲的70多万,但平均到人头,澳大利亚又大大超越了美国。若按人口比例计算,澳大利亚仍排在第二,新西兰因人口基数更小而居首。
经合组织所用数据截止2017年,但从上一财年的情况来看,这个数据也完全可以反映澳大利亚的现实。
临时签证每年都在发放,但签证时限可不止一年,所以境内的临时签证持有人数量就不断累计起来了。澳大利亚的非营利组织经济发展委员会今年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在2019年早期,澳大利亚共有将近200万人持临时签证。
经济发展委员会的这一报告得到了广泛关注,原因是它得出了一个结论:临时居民和新移民并没有影响到本地人的工作机会。这个结论的得出论证十分不严密,论据也很有问题,它的饱受关注更多是反映了受众的一种期待,而非事实。我倒觉得这个报告中所展示的临时居民数字更值得注意。
200万!这对于2500万常住人口的澳大利亚来说是个可观的数字。
图:这是澳大利亚统计局的人口钟,它显示我开始写这篇公众号的时候澳大利亚常住人口为2546万5840人。
如果你了解澳大利亚移民政策的历史,就会明白为何我对这个数字如此敏感。
大家都知道澳大利亚是个移民国家,它的早期历史有一条主线,那就是拼命招呼英国人以及欧洲其他国家的人:“快来呀,来定居呀!“吸引大量移民来到这块新大陆,并长长久久地住下来,是早期澳洲政府的一项重要工作。那时的澳洲,是个名副其实的settler society,大部分新来者以此处为家,安营扎寨。这些人生儿育女,代代相传,就形成了现在澳大利亚的主要居民。在白澳政策之下,欧洲以外的人口明确不受澳洲欢迎,包括中国人在内的外国人前来打工或做生意的不在少数,但并不抱长留异乡的打算。白澳政策被废除之后,欧洲和欧洲以外的移民得到平等对待,移民程序简单,来了就很容易留下。总之,在20世纪90年代末以前,获得澳大利亚永久居留权的过程并不存在太多“不定因素“,有些人确实来了就是为了离开,但那些想要留下的人基本都能成功留下。
这也就是为什么迟至2005年,当时的澳大利亚总理霍华德仍然宣称“我们一向倾向于吸引人们永久定居或永久移民“。这位总理有一句话深入人心:“我觉得吧,你要邀请别人来你的国家就要邀请人家来当PR或者公民,要不你就别邀请。”
(I think you either invite somebody to your country to stay as a permanent resident or a citizen or you don’t.)
(出自他在太平洋岛国论坛上的发言)
十五年后再来回味这句话,真是……
那么现在200万之多的临时居民从何而来呢?
还是要回到1996年到2007年霍华德执政的时代。这段时间移民领域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引入了457签证。
这是一种雇主担保临时签证,外国人持这种签证为雇主工作一定时间之后可以申请永久签证。这个项目引入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吸引海外的IT人才,然而在实施之后的十几二十年中陆续暴露出各种各样的问题。457的历史其实就是一个效果不断被review、政策不断被修改的过程,直到2018年它彻底退出移民舞台。
图:457签证从引入到废除历次review和修改时间线
正是457签证,开启了澳大利亚移民“两步走“的时代。
从近些年来的移民政策看,澳大利亚越来越倾向于用两步走的方式发放永久签证。189配额锐减,即将登台的491、494被放在技术移民和雇主担保移民的中心地带,这些都是政府“拉长移民战线、先尝后买“思路的最新体现。
二、实施了技术移民政策改革。
霍华德政府对技术移民政策做了大幅改革,让留学生在打分中具有了极大优势。留学与移民这两件事首次被紧密联系在一起。
从此之后,澳大利亚留学大卖。尽管学生签证有GTE要求,也就是必须说服签证官“申请人意欲学成之后离开澳洲“,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很大一部分留学生来此留学的目的就是移民。
这是我从一本书中找到的图表,它清楚地展示了从2006年到2015年十年间几种主要临时签证持有人数量的变化。2006年用这些签证逗留在澳大利亚境内的持有人总数不足40万,在2015年已经飙升到80万以上。
而到了2018年,光是学生签证持有人就已经有48万6934人之多。
同时期,澳大利亚移民总数总体是下降趋势。
以上,我们看到了三种趋势:
(1)持临时签证同时追求永久签证的人越来越多
(2)永久签证数量越来越少
(3)能够一步到位获得永久签证的方式和机会越来越少
这就好像一个漏斗,斗部越来越大,无节制地吸引人进来,咀部越来越细,少有人挤得出去,其结果必然是越来越多的人被卡在其中。
卡在移民漏斗里的人
相信每个读者身边都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已经在澳大利亚居住了数年,付出了大量金钱和汗水,对久居澳大利亚充满了希望,非常渴望成为这个社会真正的一员,他们不断寻找机会,却始终没有在任何一条路上走通。
2013年的一个数字显示,当时有6万5千个临时签证持有人在澳大利亚居住时间在6到10年之间。现在这个数字翻了数倍。
2019年的一张图表形象地展示了从留学生到永久居民的转换过程。少数留学生在到达澳大利亚之后2年左右就得到了永久签证。在4年的节点上大约14%的留学生拿到了永久签证,近40%仍持临时签证,还有40%多离开了澳洲。到了6年的节点上,仍有15%的人用各种其他临时签证逗留在澳洲,成功转换为永久居民的比例定格在了16%。
这个图表若在几年之后再画,预计红色部分可以向右拉得更长。
一个留学生的典型移民之路是这样的:首先拿学生签证,毕业后申请毕业生工作签证,在工作签证的两年中寻找机会。有些同学可能很顺利过渡到189或190永久签证,但也有不少在工签期间完不成这个转换,他们或选择进入489-887(以后的491-191)两步走技术移民,或者进入雇主担保、配偶签证等同样为两步走的领域,或者再次回到学生签证一边读书一边寻找机会……总之即使是所谓“两步走移民“很多时候也并不是仅仅两步就能成功。
这个战线越拉越长,带来很多严肃的问题。
身份认同
我们是谁?我们来自中国,但是因为住得太久早已经习惯了澳大利亚的生活方式。“回不去了“,这四个字时不时就在脑中萦绕。
那我们是澳洲人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Australian这个词指代的是澳大利亚公民,只有公民有选举和被选举权,只有公民可以参军,只有公民可以当陪审员。而永久签证是通往公民的必经之路。所以一个临时签证持有者不管已经在澳洲生活了多久,不管给澳洲政府交了多少税,也无法拥有那些只有公民才能拥有的权利,甚至没有成为公民的希望以及基本的社会福利。作家Peter Mares阐述这个问题的时候,将这些可以工作的临时居民(区别于没有工作权的旅游签证持有人)称为“not quite Australian”。这些人不是澳洲人,但也不完全属于自己的原生国家。
民主原则与国家属性
有人从民主意识形态的角度批评这样的安排——在一个民主社会中,长期居住并以纳税、守法等方式参与社会生活的人都应该有权选择自己的代表来制定社会运行的规则。让这些人长期居住,却不给他们民主权利,这不符合民主原则。
也有人提出了更本质的问题——在一个国家境内,如果有大量人不属于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是否还能被称为国家?
如果有一个比例的界限,那么这个界限在哪里?
社会安全与国民习性
在澳洲,临时居民的身影遍布在各种领域,人们吃的披萨可能是他们做的,人们买的草莓可能是他们摘的,孩子在幼儿园里可能受他们照顾……如果这些人常常觉得受到移民政策的愚弄,常常觉得澳洲对他们不公,这个社会还是安全的吗?
澳大利亚幅员辽阔,人口稀少,历史的发展中并没有发生过残酷的资源竞争,这造就了当地人彪悍而淳朴的个性。然而,移民领域出现了太多与这个国家性格不符的事情。并非外来移民人性本恶,而是移民漏斗的出现让越来越多的人感觉他们不得不不择手段,假工作,假学历,假结婚,“如果作假可以让我排到其他人前头少浪费几年生命,何乐而不为“,“大家都作假,我不作假岂不亏了“。
政策逼人作恶,劣币驱逐良币,这样的移民国家会走向何方?
总结
澳大利亚移民领域的大部分问题都来自于这个根本矛盾:永久签证太少而临时签证太多。这一粗大的线索牵动着移民相关的政策。经济低迷就多放人进来,于是各种利益相关方一拥而上宣传【重磅利好】,更多人满怀希望拿着临时签证涌入澳洲。本地人对城市拥挤、福利的怨言多了就减少永久签证的发放,于是同一批利益相关方又叫嚣着【突发噩耗】,如丧考妣。
在我看来,前者非利好,后者非噩耗,它们之间的差量大小和从前者过渡到后者的难易程度才是问题的关键。
金翅鸟 | 作者公众号:金翅鸟移民 | 来源澳打君 | 编辑加微信:nz-whver | 投稿
还没有评论,请在下面添加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