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中一个夜晚,新西兰突发宣布奥克兰进入Level 3警戒,全国再次进入Level 2

在所有人对新西兰抗疫神话歌功颂德时,我们重回了4个多月前的局面。

此时,我和男友才在北岛陶波住下半个月,开展新生活。

“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2019年4月,26岁的尾声我满怀忐忑和期待登陆新西兰,许下豪言壮语:“从今以后,我在全世界最快乐的国度生活,行快乐事,做快乐人。”

一年后,物是人非。

我被赠予的28岁礼物是一场疫情带来的变故,我的理想蓝图,我的高光时刻,顷刻崩塌。

在生活面前,我那点钻牛角尖的自尊心变得不值一提。

终于,我彻底告别生活了一年多的皇后镇,一路向北,试图与那个曾经骄傲得可笑的自己和解。

疫情如戏,我倾情演绎,把曾经的骄傲踩脚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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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


1. 跳站的巴士

“I don’t want to stay in this f**king town anymore!(我不想再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6月第一夜,我在皇后镇Kelvin Heights的巴士站,用冷得发颤的右手握着手机,对男友吼了一通然后挂电话。

10分钟前,我被一小时仅一班的巴士跳站略过,我家就在湖对岸灯火通明,回不去。

皇后镇入冬后太冷,没保护好双脚,7根脚趾严重冻伤流脓已有一段日子,跳站的巴士掐掉我最后一丝坚强,触碰了几个月来解不开的心结,所有委屈和脾气排山倒海。

在等下一班车的一小时里,靠着坚强的意志力和做天文向导的本能,抬头数着我认识的天体,刀割一样的寒风打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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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朋友问我去年冬天怎么挺过来,去年,除了回家睡觉,平均每天16小时都在公司,被养得好好的,以至于我根本不知道原来皇后镇冬天这么冷。

新西兰是个很避世忘忧的地方,呆久了人变得寡淡不闻窗外事,懒散且“自甘堕落”,安于现状且毫无危机感。就连动植物都少有天敌,物种一旦被引入便疯长,威胁本土生态平衡。


2. 危机前夕

Skyline这两年基本不会给不具备不可替代性的员工担保工签了,而去年新来的我不到3个月就被一路“保送”到工签,因为我是中英粤三语的天文观星向导。

过去一年来,我的路太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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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上司和我谈了一次,说我算是观星团队的senior了,当时很感性,跟她说:“其实我一直很想跟你说一句:谢谢你当初给我机会让我能在新西兰留下来。”我的双眼有强忍着的泪光。

那时,我所属的白天和晚上两个部门都陆续招了不少新人,我有帮忙培训;那时,我开始自减工时并和上司达成共识以后一周只上4天班,因为过去一年我像没感情的工作机器,攒的带薪假远多于别人;那时,我还在刷脸享受皇后镇的所有游乐项目;那时,我热衷于旅游销售事业,直到封城前冷清的几天,我上班依然签了十几单蹦极和跳伞。

那时,我没想到新西兰突然全境封锁,历史被改写。那时,我没想到,我卖力签的单都白费了。那时,我更没想到那是我为公司工作的最后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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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被放大的人性

三月底,皇后镇一夜空城,从新西兰最富旅游小镇变成“最穷小镇”,高中历史课学的“大萧条”重现眼前。

新闻隔三差五报道某景点公司某旅行社大裁员;某餐饮集团因人文关怀没做好被挂,标题“Lack of Humanity(人性的缺失)”,并被员工联合上诉,不巧,那是男友刚换新工作的地方。

更不巧的是,男友的雇主担保工签在封城那天批下来,而在封城还没结束时,公司就把他们大批员工裁掉,他的工签还没用就失效了。

去超市总能看到人们排队领政府给的$100购物卡,男友说那是用来救济困难到没法生活的人的。身边有人丢工作了依然不愿申请希望留给更有需要的人,也有人拿着补贴金工作没丢却厚脸皮每周申请还根本花不完。

人性的丑与恶在疫情中被无限放大,如此真实。


4. 我不再被需要

在5月中解禁前夕,公司正式下达业务调整及裁员通知,除管理层外的大部分员工被裁了,观星业务和团队彻底被放弃。

没了国际(尤其华人)市场的支撑后,观星这种可持续性不强,本就不是生活必须的“闲情雅致”失去了竞争力,我也失去了我曾经独一无二的价值,优势变成劣势。

本来让我得以留在新西兰的雇主担保工签成了我谋生的最大阻力,每周30小时不能少,雇主不能换,要换只能在皇后镇地区换雇主但职位不能变,而我的职位是很特定的中文观星向导。

我和男友一样,失去了工作的资格。

解禁第一天,我回公司归还制服和工卡,出门前特意穿上以前带观星时最喜欢穿的帽衫让男友给我拍几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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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中,正式离职前夕,我带男友回Skyline好好告别。

见到很多熟人,也许是最后一面。

一些前辈的样子变得苍老而陌生,他们蓄了很久没剃的胡子,头发全灰白了。

我曾经的工作台铺了尘,自助餐厅和酒吧停业没开,咖啡厅里看到很多以前不常看到的经理们在做服务员,那一刻特别难过。

在下山的缆车里,看到那个我跳过3次的蹦极跳台,触景伤情,这熟悉到生厌的绝景再也与我无关,男友说:“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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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说观星至少停业两年。

后来,听说餐饮的部分同事陆续被召回。

后来,听说我以前在镇上坐班的Skyline门店搬了。

后来的这些,我都是从同事口中听来,我像个局外人,始终等不到属于我的那句“回来吧”。

我和男友说,再让我等一个月,我们就离开皇后镇,即使那时我已对皇后镇厌恶透顶。

我曾说:在所有关于皇后镇的回忆里,我最爱Skyline。

如果Skyline不要我了,带上男友,天大地大,何处不能为家?

7月临走前,上司Luci为我组了个局,因为关系好,我很直白问她,我还有可能被公司召回吗,她说只有F&B极少数员工有可能。

我彻底死心。

我知道不是我不够好,只是我不再被需要。

别人在新西兰一年,收获了不同地方的不同体验,而我选择从一而终。

过去,我总骄傲地说我在Skyline工作。

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也把对公司对这份工作的感情看得太沉重。

这份工作曾经让我自以为站得有多高,如今就让我蹲得有多低。


5. 别了皇后镇,在雨雪霏霏时

临走前和一直很照顾我的前辈Kyle吃了顿饭,聊到很多他在新西兰落地生根的事,他在奥克兰7年了,搬来皇后镇才一年多,他说住在皇后镇就是因为这里太美。

曾一起住的法国情侣也说在新西兰生活找不到比皇后镇更美的地方了,要什么风景有什么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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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Moonlight Track

《诗经》中的《采薇》有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皇后镇之于我正好相反。

去年秋日我初来乍到,一片繁荣,在满街枫树和银杏树下,听街头艺人唱<A Lovely Day>。

7月离开前,皇后镇冷冷清清,连下10天雨,我最后的徒步计划搁浅了。

终于在最后两天等来皇后镇的初晴和大雪,出门看到白茫茫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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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羡慕我在皇后镇生活。

我对这里怎么可能没感情。

我的爱情、我的dream job、我极限运动的心愿,都是皇后镇给我实现的。

但没有归属感的地方终究是路过的风景。

我用了最后几天和我的朋友们好好告别,曾经同居并玩得最好的南美情侣,最早认识的匈牙利好友Angela,华人朋友里玩得最好的Vincy、Arthur、David、绿子、Luca,还有很多以前的同事,还和法国室友在家吃了顿火锅。


离开的那个早上,是释然,是解脱。

北上的路程,离皇后镇一天比一天远,男友注意到我一天比一天开朗。

也许很多年不会再回去了,但我一点都不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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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北


北上,在我心中发芽已久,而促成这一趟的是奥克兰的一对情侣朋友Emma和Oscar来南岛玩。

皇后镇-库克山/特卡波-凯库拉这条主流路线我已玩过3次,但冬天是另一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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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Lake Puk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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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Hooker L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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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凯库拉的公寓和小伙伴打火锅

在凯库拉和朋友分别后,我和男友继续北上,直到北岛北,并没目的地。

去年登陆NZ,我从北到南走了一样的路线,如今反向重走,一路向北。

过去一年,我为工作付出了太多时间和精力,直到离开皇后镇重回到路上,才找回那个自由痛快的自己。

在南岛呆这么久,其实我还是有很多遗憾,说了很久的西海岸、Abel Tasman和南部,始终没去,我也知道“以后”会是很久以后。

新西兰封国以来清净了很多,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在这旅行了,再也不用提前把计划定死。

这一路,我们连住的都没订,走哪算哪。

为了拍星空,在Tekapo两个夜晚只睡四五小时。

因为开车上约翰山天文台的路封了,天还没亮便出门徒步上山,下山后又去徒步库克山下的胡克谷,一天走了36000步。

为了等一个大晴天为了多看几场日落而在凯库拉住了8天。

为了和在Blenheim的好姐妹再见一面,加上心大没提前订渡轮而在Picton住了4天,却也因此和姐妹去了趟Nelson,塔斯曼湾的海滨城市太让人喜欢,差点想留下来。

如今在北岛中部的陶波机缘巧合决定长住下来,本来我很想去Mount Maunganui的。

既来之,则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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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Mount Jo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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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Nelson

我太怀念这种真正的背包流浪日子了。

仿佛回到从前,大三暑假因没抢到新西兰WHV名额而独自背包去了6个国家溜了两个月;25岁生日那天一个人飞去旧金山过生日;还有辞职后自己去的欧洲。

是那种久违的不期而遇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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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瑞士苏黎世

这一路,我们住了条件很好的海景公寓,也住了原汁原味的背包客青旅;舍得吃龙虾,也会在超市为了一两刀货比三家。

过去一年攒了不少,但今后在新西兰的日子就是吃老本了,要有危机感,把自己放低。

在Picton联系了去年认识的马尔堡旅游公司的市场部小姐姐,她在这很多年了也有娃了,才知道她被辞了,去了葡萄园剪枝。

她说的四个字我印象深刻:手停口停

对啊,谁在生活面前没低过头,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两个字。

我那点所谓的自尊,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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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去何从


身边的朋友陆续回国了,我何尝不想家和爸妈。

但我身边有了放不下的人,由于边境限制,他不能跟我回国。

一旦分开,就是真的分开了,太远太久。

虽然很难,我们不离不弃。

天大地大,有他在的地方才是我想要的家。

男友之前舍不得皇后镇,他说其实他舍不得那里的回忆,那一年太美好,我们有家,有稳定的工作,有我们的南美旅行梦。

自从进入后工签时代,我一直心有不甘。

过去一年太顺,遇到挫折我不堪一击,觉得自己是个loser。

有段日子我常哭,不出门。

我不想说,也不敢说。

我不愿承认并没自己想的那么强大,更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好,所有的喜欢、欣赏、崇拜,我受之有愧。

这些年,我好像总是带着别人的期待而活,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直到有次男朋友说:“You really have a big thing about being judged. (你真的很介意别人的看法。)”

那闲着的几个月,我很想做点什么发泄,却如一个泄气的皮球。

后来,男友说他开始担心我抑郁。

为了让我振作,我想做什么,他都顺着我陪着我。

我心情不痛快的那晚特别冷,把他拖去了荒郊野岭的山上拍银河,他冷到不停跺脚,却等了我两个多小时,说:“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离开。下山的路都是冰你出事怎么办?”

他其实很不舍得南岛,为了我他终究回到了北岛。

是这种不离不弃,让我坚定了只要他还在新西兰,我就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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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皇后镇Jacks Point

陶波是个美丽的意外。

这里有新西兰最大的湖泊,湛蓝无比;冬天温暖得只穿一件衣服出门,平坦开阔日照充足;镇上什么都有,都是步行就能到达的距离,第一次看到PAK’nSAVE开在镇中心;生活成本也比皇后镇低。

在这,我认识了很多可爱的新朋友,被周围活力的气氛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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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陶波湖

有一天我跟男友说: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坐吃山空。

下一秒我从洗手间出来,他便告诉我:“我刚问前台换宿的事,她说下周就可以开始了,每天早上只要打扫两小时。”

我说:“行,那我交我自己房费就好了。”

男友:“亲爱的,你不一起吗?不是什么难事,比你想去农场体验舒服多了。你以为农场是玩的吗,累死你。”

我心里还是别扭:“你换吧,人家也不一定还有空缺。”

他正式换宿的第一天结束后又跟我说:“亲爱的,老板今天问我你有没有兴趣换宿。”

我:“让我想想,我朋友还说按周交房费其实会更便宜,我有空问问他多少钱。”

第二天,我从集市回来,刚好跟老板碰个正,他特热情:“嘿!我听说你也想换宿!”

我:“我要做什么吗?”

老板:“没什么,帮忙收拾就行了!明天就开始吧!”

我:“好啊。”

男友正好经过我们,跟老板相视一笑,再对我眨了下眼。

回到房间,我:“你跟老板说我要换宿了!?”

男友:“对啊。刚老板还说觉得我应该劝不了你,我说你会答应的。”

我:“我正准备问老板房费按周交多少钱,结果他直接整一句让我明天开工。”

男友:“你整天无所事事,我得让你有点事做不胡思乱想,顺便把你日夜颠倒的坏习惯掰回来。再说,是你说要省钱,一天只做两小时根本不算什么。”

我想,确实,省下来的钱多吃几顿好的不香吗。

我才发现我男友真是个狠人,先下手为强,不给我反悔的机会。

第一天正好碰上有史以来最忙的周日,结束时我感觉全身酸疼得像被打了一顿,比我以前搬30kg望远镜累多了。

大家都跟我说:“这样好,后面你不会遇到比今天更糟糕的了。”

我说:“没啥,其实给点事我做挺好的,不让我太娇气。”

虽然累,但干活时竟然觉得痛快。

有点明白之前好友跟我说:“我每天上班最喜欢的就是收工时刷厕所,没人打扰我。”

我真的很感谢男友,这种时候确实需要别人推我一把,否则我只会懒散下去,像条咸鱼。

我总觉得自己干不来体力活,觉得自己怎么怎么样,说到底就是太矫情,别人做得来我怎么就不行。

《三十而已》里顾佳和富太太圈决裂后偶遇王太太,王太太望着她背影说道:“这女人有多狠啊,不是看她能够得着多高,而是看她能蹲多低。”

而我还没站得有多高,凭什么有如此高的心气。

还没学会放低自己,凭什么被别人看得起。


离开皇后镇一个月了,一路向北,我慢慢放下幼稚的自尊心,找回了想要积极生活的动力和期待。

振作起来,在这场历练面前,我还没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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